蓝垣这短短二十六年的光景,没来得及和自己的爱人相爱,没来得及为父母尽孝,没来得及看看这世界的风景。
    他的墓地是几个人为他挑选的,四周风景很好,十月的天气下雨的时候透着冷意,即便打着伞,也让人觉得冷到了心里。
    墓碑上蓝垣的照片是他自己拍的,他觉得自己最好看的一张照片,带着明朗的笑意。
    他大概是舍不得最后的时光里见不到林珏的,即便不想林珏看到他丑的样子,林珏不走,他也没有强求。
    几个人打着伞站在墓前看着他的笑容,心里难免哀痛,旁边的银杏叶被风吹着,飘飘扬扬的落到几人的伞上,面前,看着的墓碑上。
    段弋低声说,走吧。
    给蓝垣落碑已经一天的时间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你们送伯父伯母回去吧。
    林珏说,我等会儿再走。
    好。
    两位老人像是被抽空了身体,身形佝偻,老了蓝垣的笑脸一次,相互搀扶着离开。
    他们一家三口,从今以后都少了一个人,再也不像家了。
    林珏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看着照片上蓝垣的笑脸,忽然也笑了起来,你以前这么爱笑的人,应该是不想看到我哭丧着脸的样子,蓝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团子,很爱吃,也很爱笑,挺逗人开心的。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但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日久生情吧,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我不敢表白,就是怕表白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那天那么急匆匆的表白,就是看见曾雅,受不了了。
    林珏低着头,声音悲恸,还好,你也比我,那大概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只是没想到,这份开心去消失得这么快。
    风似乎更大了,银杏叶被吹得落满了一地。
    蓝垣,这七年,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我以为,我也不爱了你了,可那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重新见到你,你就像往我心里扔了一块石头,我又重新起了涟漪。
    可我已经不想再努力了,我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对你那么热烈了,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忘了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蓝垣,如果我一直留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发现你的不对劲,你或许就不会死。
    可是,这世上最难的就是重头再来,来不及了,我知道,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或许还会选择自己的父母,但你或许会为了我们之间努力的,你看啊,你父母那么爱你,或许他们会同意的。
    我会照顾他们的,你放心吧,我也不回国外了,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照片上,蓝垣的笑容依旧明朗,只是他再也不会生气,再也不会发火,也不会给林珏多一点回应了。
    他就这么休息在了这片小小的墓地上,不会再有悲喜。
    林珏沿着繁华的街道一路走着,夜里灯光璀璨,不知道哪家店里正在放《一眼人间》。
    正好放到了那句,只这一眼,只为这一眼。
    林珏忽然蹲下身体,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蓝垣了,再也没有蓝垣这个人了。
    他再也见不到蓝垣了。
    林珏像一个孩子一样,蹲在路上哭得肝肠寸断。
    城市的夜晚,霓虹璀璨,世人各自忙碌,来来往往,偶尔看一眼林珏的方向,又匆忙离去。
    林珏!
    蓝垣的声音忽然传入脑海,林珏猛的抬头,就看到蓝垣笑着站在不原地,咋咋呼呼的对他挥手,快点啊,前面好多小吃啊,我要去吃,我能全部都吃完!!!
    林珏笑得眼泪直流,站起身正要走过去,蓝垣忽然笑着就跑了,消失在了人海里。
    蓝垣!林珏急跑了几步,想要抓住蓝垣,但蓝垣走得太快,只一瞬的时间,四周都不见了蓝垣的身影。
    蓝垣,你回来!你给我林珏心口像是被人一刀刀的刺得支离破碎,他想求蓝垣别走,可喉咙里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给我回来!
    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后悔了吗?不是说想和我谈恋爱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你怎么就这么狠,就这么把我丢下。
    你怎么就这么狠
    像是被人当胸一箭,林珏捂住疼痛的心口跪了下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哭到呼吸不能。
    窗台饶三寸月光,
    随你溅落我的梦乡。
    怪你当初,
    太过惊艳了时光。
    四周安静了下来,人们各自走开,没有打扰林珏,店里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这首《三寸月光》仿佛是专门为林珏放的一样。
    隔岸你的中央,
    盛开了满地秋霜。
    窗台饶三寸月光,
    你化身我的高墙。
    惹我今生执迷,
    等着你回望。
    我在枯竭遍布的心上,
    为你戴红装。
    从前的林珏,无数次幻想过,蓝垣穿上新郎服是什么样的,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蓝垣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新服。
    林珏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似乎要把所有的不甘都笑出来。
    谁规定的,两个Alpha就不能在一起,谁规定的一定Alpha和Omega才能相守一生,只要互相喜欢不就可以的吗?
    可这世上世人的愚见处处可见,下辈子如果是一个Omega就好了。
    哥哥,你没事吧。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没有钱买吃的。
    林珏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是啊,我没有钱,再也买不到我想要的了。
    小姑娘看了周围一眼,转身跑了,林珏失笑,他心疼得厉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二十多岁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丢人的时候,林珏勉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刚要走,小姑娘,哒哒哒跑了过来,把手里拿着的糖递给林珏,哥哥,你不哭了,我给你买了糖。
    小姑娘的善意这么明显又纯粹,林珏伸手接过一颗糖,轻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每次我很疼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一颗糖,这样我就觉得不疼了,哥哥,你也吃吃。
    好。
    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啊。
    路灯下,逆着光,小姑娘看不见林珏的表情,但她听见林珏轻轻的回答了一句,好。
    第六十章 准备离开
    参加完蓝垣的葬礼,段真沉默了下来,回到家里也说不出话来。
    这次回来,他送走了外公,意料之外的,又送走了蓝垣。
    外公年纪大了,他都能想开一点,蓝垣这么年纪轻轻的,他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年纪大,就这么走了。
    实在让人猝不及防,难以接受。
    段弋很担心段真的状态,在楼下熬了一碗粥,端到房里去给段真。
    段真坐在吊篮上发呆,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段弋端着粥走过去,轻轻放在桌上。
    段真慢慢转过眼睛来看着他,段弋叹了一口气,段真,我们都尽力了,也尽力做好了他想要做的事,很多时候,天命难违,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别这样,蓝垣也不希望你这么难过。
    蓝垣后面的几个月,常常痛得在床上打滚,浑身都是冷汗,受尽了折磨,段真甚至不敢回想,他是有多疼。
    我知道
    就算他再难过,蓝垣也不会回来了,这是再也没有那么明朗的男孩子了。
    段弋伸手拥住段真的身体,想哭就哭出来吧。
    段真抓紧他的衣服,在上面蹭了蹭,段弋,你说林珏这辈子,还会爱别人吗?
    段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他还能爱上其他人,这七年,又何必回来的时候还要和你装情侣?
    他以后的人生还很长。
    段弋笃定,他不会再爱别人了,这辈子都不会。
    段真抬起头看他,你怎么这么确定?
    段弋声音坚定的说,因为我也不回找别人,这辈子都不会。
    段真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段弋坚定的眼神,忽然不敢继续看他,转开了头。
    邵惠英在门边站着,看见段真回过头来,一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
    段真一把推开了段弋,他怎么忘了,他答应了邵惠英,会离开段弋,不会回来。
    就算这次是因为外公回来,因为蓝垣留下的,也不是他主动这么和段弋亲密的理由。
    段弋愣了一下,回头看见邵惠英,把段真护到了自己身后,有些僵硬,妈,你怎么来了。
    邵惠英也有些不自在,我,妈听说蓝垣的事今天结束了,就想回来看看你们。
    段弋点点头,然后说,去楼下坐吧。
    好。
    邵惠英转身下楼去了。
    段弋转身和段真说,你在这里坐着吧,不用下去了。
    确实,三个人凑在一起,多少会有些尴尬,还不如让他们母子单独说说话。
    嗯,那我先下去了。
    段真看着段弋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在吊篮坐了下来。
    林珏应该暂时不会回去了,但他应该尽快回去,虽然这几个月,他和段弋,只是吃饭的时候说说话,其他时候谁也没有打扰谁,但这么和段弋一直住在段弋的房子里,确实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他应该尽快离开。
    段弋给邵惠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邵惠英对面的沙发上说,妈,你能不能来的时候敲敲门,段真他本来就怕了你了。
    邵惠英捧着手里的水点点头,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真真还准备回去吗?
    嗯,他应该是想要回去的。
    邵惠英有些担忧的看了段弋一眼,有些担心段弋会不会在段真走后再一次发疯。
    蓝垣还病着的时候,她去见过蓝垣,蓝垣和她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她也想明白了,现在的段真和段家没有关系,他和段弋也没有叔侄关系,他们在一起,没有谁能说什么。
    你,你不和他说说,让他留下来?妈知道,你们心里都还装着彼此的。
    他心里装着我那么对他的事,那事是我的错,我要走。
    段弋声音坚定,我不会阻止他,甚至不会再打扰他。
    邵惠英一愣,那你,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段弋反问了一句,靠在了沙发上,这么多年,我不是就这么过来了吗?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一句话邵惠英就听出了段弋话里的意思,急着说,不行,你怎么能不娶妻,你下辈子还这么长,怎么能不要Omega,你的易感期怎么过,你老了没有孩子,你怎么过,你不要别人,你就求真真留下,他心软,不会不答应的。
    段弋抬头看着邵惠英,眼神冷漠,声音里都是不容置疑,妈,你知道他心软,所以你当初跪着求他走,他已经走了,因为曾外祖回来,又被我这么对待,现在你又要我求他留下,他欠我什么了?我们段家不要他就把他赶走,要他就求他不要走,他是心软,可他什么也不欠我的。
    邵惠英一愣,说不出话来。
    妈,以后怎么样,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了,你不要再去找他。
    段弋浑身放松,他愿走愿留,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随便干预,你也不要。
    如果他离开,我会祝福他,找到一个疼他爱他的Alpha,一辈子恩爱,老了也儿孙满堂,如果他愿意留下,我会把他捧在手心里疼,再也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邵惠英试探着问,那,那如果他选择离开,你能不能娶妻生子?
    段弋摇摇头,他走不走是他的事,但我不会娶别人,那天在他面前问江栎,已经足够我后悔一辈子了,我只爱他,所以不会要别人。
    邵惠英听他说的话,眼泪就留下来了,那你,那你下半辈子怎么过啊,你一个人,孤家寡人,我和你爸爸怎么放得下心。
    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如果是要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还不如一个人。
    段弋站起身,对邵惠英说,回去吧,我们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他说完就上楼去了,没有再管邵惠英,她是他的妈妈没错,可是,他不允许她一次次的插手自己的感情之事。
    段弋在自己门前停住了脚步,转身去了段真的房间。
    段真的房里很安静,段弋径直去了阳台上,那碗粥已经被段真吃了,空碗放在原处,段真窝在吊篮里已经睡着了。
    段真的个子不小,可这么窝在吊篮里,看起来小小的一个,段弋坐在他旁边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也释然了。
    他爱的一直都是段真,也只爱他一个人,只是从前太执着了,执着段真的一句爱,他就想要段真的一句爱他,千方百计的逼着段真说,几乎疯魔。
    现在段真说出来了,他忽然就释然了,他是爱他,但是如果段真和他在一起不开心不快乐,那他不会强求,只要段真高兴就好,他会祝福他。
    段真,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这么心甘情愿的爱着,又心甘情愿的放手的呢。
    段弋伸手想要去握段真的手,又怕吵醒段真,缩了回去,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我,是我伤害你了,以后,你不要管任何人,你怎么开心,怎么快乐你就怎么选,别的,谁也不用在乎。
    段真的眼睫动了动,还是没睁开眼睛,段弋笑笑,他知道段真没有睡着,他下去的时间不久,段真又把粥吃了,怎么可能就睡着了。
    蓝垣说的话,你也不用有心理压力,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你觉得不开心,谁也不能让你留下。
    段弋低头凑近段真,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这几天大家都很辛苦,很累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等到段弋的脚步声远去,段真才睁开了眼睛,刚才他拿碗去放,站在楼梯上听到了邵惠英和段弋说的话。
    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在段弋起身的时候,匆忙回了楼上,居然放下碗在那里装睡。
    或许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吧。
    他总记着段弋对他做得事情,可他也否认不了,段弋是真的爱他的事实,他是真的相信,如果他走了,段弋或许下辈子,都不会再找其他人。
    但他忘不了,忘不了段弋把他捆着的事情,忘不了段弋抱着江栎在他面前接吻,每次想起来,心里都在疼。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段弋相处,难道,在相处之中,他都要把这些难过,这些忘不了的东西逼着自己忘掉?
    他做不到的。
    他只能装睡,当做没有听见段弋说的话,当做不知道,邵惠英和段恩希望自己留下陪着段弋的事。
    他知道,邵惠英和段恩后悔了,不是因为他段真有多重要,是因为他们担心他走了,段弋会一蹶不振。
    可是凭什么呢,当初是他们逼着他离开的,甚至不惜下跪来求,现在又为什么要他留下来。
    他不欠着他们的。
    段真叹了一口气,是欠着的,段恩和邵惠英对他很好,也很疼他
    林珏的日子似乎是空了,他几天没有出门,段真给他打电话没有人接听,只好自己赶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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