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抬起右手手握成拳重重捶向了胸口的铠甲,手甲同胸口的护心镜相撞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是!
    姬松眉头并没有舒展开,他声音又轻又急:注意信鸽。
    两人正色道:主帅放心,末将等随时候命。
    姬松微微颔首,他目光从来送行的将士们脸上一一滑过:众将听令!
    将士们翻身下马单膝着地:末将在!洪亮的声音划破了长空,震得车厢都在震动。
    姬松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调: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来日再与兄弟们把酒言欢!
    将士们的眼眶猛地红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恭送主帅!恭送王妃!将士们齐刷刷喊了起来,在众人的高呼声中,姬松扬起马鞭。
    驾
    黑骏马犹如离弦之箭向着东方飞奔而去,车队跟着动了起来。将士们站在山梁上目送着车队离去的方向,颜惜宁扭头看向山梁,将士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马车转了个弯,将士们的身影被山峦遮挡再也看不到了。
    不管什么时候,离别总是悲伤的。颜惜宁难受了半个时辰之后心情才好起来,他掀开车帘子看向车窗外骑马的姬松。姬松身姿挺拔,就像是一株长在山崖上的青松一般,看得出来姬松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正当颜惜宁想要说话时,他听到后面的马车中传出了响亮的猪叫。
    颜惜宁:???
    什么情况?哪里来的活猪?
    车队停了下来,严柯快步向着后方的马车跑去。等再回来时,他表情抽搐:日
    姬松纳闷道:什么情况?
    严柯手中捏着一张纸条,他懊恼地挠挠脸颊:都怪属下多嘴,说骟过的猪味道好。老邬搞了一头活猪塞到了马车中,说让我们路上打牙祭。
    可怜的猪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布条,山道崎岖颠簸,猪终于找准机会把口中的布条给扯了出来,这才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
    姬松本来正沉浸在同部下分别的伤感中,伤感劲儿还没过,他就想折回暴揍他的属下了。
    邬成凯的猪因为又吵又能吃,只能提前结束了生命。好在最近温度低,猪肉存放的时间足够长。若是现在还是夏季,四百斤的大猪拖到平昌城就臭了。
    原本姬松还准备带颜惜宁去一趟永昌郡尝尝那边冬储的葡萄,结果因为这头猪,他们只能笔直向着平昌城的方向前进。
    离平昌城越近,颜惜宁越发觉得冷。他只知道都城到了冬天又湿又冷连被子都是湿的,可他真不知道凉州的冬天能把血液都冻得凝固了。此时的他缩在马车中裹着被子搓着手,感觉手只要伸出被窝就被冻僵了:好冷啊,要下雪了吧?
    离开平昌城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回来时天会突然变冷,他的衣衫都是从都城带来的,根本没有一件能抵御凉州的严寒。王府中倒是做了冬衣,只是送到府上来时,他已经离开王府了。
    这两天越来越冷,昨夜睡觉时,颜惜宁就被冻醒了。到了这会儿,他只能丢脸地裹着被子,期待能早一些回到王府了。
    姬松搓搓颜惜宁的手,然后将这双冰凉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怀中。他伸出双手隔着被子搂着颜惜宁,看颜惜宁冻成这样,他心里像是有小针在一个劲的戳:快了,是要下雪了。此时掀开帘子一看,会看到天空中彤云密布,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中。
    看着乌沉沉的天空,颜惜宁有些担忧:容川你说炕床应该管用吧?
    往年的冬天,百姓们会生炉子取暖。大户人家用碳火,买不起炭火的人家便去山上砍树回来烧。然而今年实行退耕还林,就连耕地都要退了,百姓们更加不可能上山砍柴了。
    当时推出这个政策时,大家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不许砍柴,百姓们怎么才能过冬?
    那时有个幽州来的官员提出了炕床,将灶膛和床连在一起,烧火的时候热空气就能传导到床底下,屋子里就能暖和起来。幽州的百姓们离不开炕床,在漫长的冬日里,大家就靠炕床取暖。
    同理,凉州的百姓也能用炕床取暖。灶膛里面能烧的东西可不只是木头,收割后的秸秆、山林中修剪下来的树枝都是生活做饭的好材料,如此一来能省下好多木材。
    得到炕床的示意图后,姬松便让官员们去各郡县推广炕床。然而从九月至今也就过去三个多月,即便官员们手脚再快,乡下的百姓们也不可能家家户户都用上炕床。
    颜惜宁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家里没建炕床,这么冷的天,他们可怎么办啊。
    姬松揉了揉颜惜宁发凉的脸颊:不用担忧,今年木炭便宜,没能建好炕床的百姓可以购买木炭。
    凉州西南山中有煤矿,往年矿藏被贪官和奸商合伙把控,百姓们需要花高价才能买到碳。姬松接管凉州之后端了贪官敲打了奸商,如今凉州的盐米煤价格非常公道,寻常人家也能用得起。
    而且他还以官府的名义去附近的益州司州购买了不少柴火,只要五文钱就能买上一大捆。普通人家一天能有半捆柴火,生火取暖做饭就足够了。
    若是实在穷困买不起柴火的家庭,可以到当地官府登记一下。等官府需要人帮忙做事时,他们可以以劳动抵债。男丁可以帮忙修路搭桥,妇女可以帮忙缝缝补补。一个人做一天的工,可以领一两捆柴火。
    乍一看一个人一天的努力只能换一两捆柴火,看着非常不划算。然而去官府帮忙的人还能吃一顿饱饭。因此百姓们都挺乐意付出劳动换柴火的。
    根据黄行简发过来的折子,这段时间到官府中登记的百姓还不少。人越多,官府做事时能调用的人就越多,事情进展也就越顺利。
    一阵冷风从车窗外吹入,颜惜宁打了个喷嚏。姬松将他抱得更紧,他缓声道:正好我们到老张家附近了,老兵们今年都装上了炕床,要不我们去看看?
    颜惜宁有些头昏脑涨,他恹恹的点点头:好。他想念张婶做的宽面条了,正好他们车上还有好几百斤猪肉,可以分给老兵们。
    *
    车子走到老兵他们所在的丘陵附近时,天上已经开始下起了雪。一片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没一会儿地上就白了一层。说来也怪,没下雪之前冻得要死,可是雪花飘落下来,颜惜宁竟然感觉不到冷了。
    颜惜宁掀开车帘子看过去,洁白的雪花覆盖了路边稻田中的稻茬。他伸手接住了几团飘落的雪花,大朵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感觉到热气,雪花的边缘开始快速化开。
    姬松吹走了颜惜宁衣袖上的雪花,他将颜惜宁的手从车窗外拽回来:当心受凉了。
    颜惜宁捧着一团雪花献宝似的放在姬松眼前:容川你看,好大的雪花。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花。原来鹅毛大雪真不是先人在胡说八道,凉州的雪比都城的雪霸气多了。
    都城的雪黏糊糊,大多数时候都是雨夹雪,正式下雪时雪花也不成型。颜惜宁扒在窗口瞅着下白了的天空:瑞雪兆丰年,真不错。
    这么一场大雪下来,躲藏在地里的虫卵都会被冻死了吧?
    姬松哭笑不得:刚刚还冻得受不了,这会儿又感慨上了。他强硬地将帘子关上:别看了,方才你不是说有些头疼吗?当心发热了。
    颜惜宁嘿嘿笑了两声:现在到我熟悉的地方了,我觉得我又好了。人就是这么神奇的动物,看到熟悉的风景会有一种这是我的地盘的感觉。
    张老将军家的院子里,葡萄树叶片已经落光了。张婶儿在大雪落下之前便将细小的枝条修剪了,只留下了粗壮的枝干。葡萄树枝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稻草,有了这层稻草的阻挡,葡萄们才能安然过冬。
    颜惜宁和姬松坐在老张家的炕床上,热气从身子地下慢慢蒸腾起,整个屋子热烘烘。颜惜宁捧着一碗姜枣茶美滋滋的喝着,透过小窗户看向院子,只见院中一点点白了。
    一墙之隔的外屋,张婶正忙着炒鸡肉,她和老张正说着家乡的语言,一边说两人还一边笑。喷香的鸡肉味从屋外飘来,颜惜宁优哉游哉的抿了一口茶水:真暖和啊。
    之前在车上他冻成了狗,现在半杯姜枣茶下肚,鼻尖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身体暖了,颜惜宁的心更暖,亲自坐在暖和的炕床上感受到了房屋中的温度,他先前的担忧已经飞走了。老张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他们能暖,其他百姓也能暖。
    老张这时端着一盆炒好的坚果走进了门,他将坚果放在了炕上的小矮桌上:王妃吃坚果。
    颜惜宁笑吟吟:谢谢张叔张婶。对了张叔,炕床保温时间有多长啊?
    张老将军手一抖脸上乐开了花,王妃先前唤他张老将军,后来变成了老张,现在又成了张叔,这称呼换得太开心了!
    姬松笑吟吟瞅了阿宁一眼,他发现了,阿宁在长辈面前特别放得下架子。之前面对平远帝时,他一声爹直接把平远帝叫懵了。现在老张也被他哄得团团转,不愧是自己的王妃,真惹人喜欢。
    老张开心得手都无处安放,他搓搓手:暖和!晚上烧一顿夜饭,整晚炕都是暖的。白天只要烧了炕,房间里暖得不用穿皮袄。老伴儿到了冬天全身疼,这段时间睡炕床,她说她身体也不疼了。
    颜惜宁眉开眼笑: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老张很快走了出去,他要将他的喜悦分享给老伴儿。外室传来了老张两口子快乐的笑声,颜惜宁抬眼看去,只见张婶站在房门口对着他笑开了花。
    见颜惜宁抬头,张婶眼眶微微湿润:宁宁。随后一串颜惜宁听不懂的话从她口中冒出。老张在外面翻译道:王妃,老伴儿问你吃不吃玛仁糖。
    颜惜宁本想拒绝,可是看到张婶期待的眼神,他只能笑着点点头:吃!
    张婶欣慰地擦擦手,随后外室传来了夹坚果的声音。没多久大盘鸡的香味中夹杂了一股甜香,闻着这股香味,姬松二人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颜惜宁抚摸着身下的炕床目光悠远盯着窗外,姬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颜惜宁老实道:我在想怎么把王府的小厨房和我们的卧室连起来。炕床是个好东西,比汤婆子还要暖和。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王府也搞一个。
    姬松:
    他和阿宁的卧室中取暖的炉子就有三个,加上还有他这么个天然暖炉在,阿宁还要炕床干什么?
    等到大盘鸡的香味越来越醇厚时,严柯终于冒着风雪进了院门,他身后跟着抱着袄子四下张望的白陶。原来在姬松他们改道至张老将军这里时,严柯已经先行一步进了城去王府中取王妃的冬衣。冬衣是取到了,只是他身后还多了个跟班。
    听说少爷已经到了附近,白陶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他跟在严柯身后软磨硬泡。严柯实在受不了,这才将他带来了。
    接近一个月没看见颜惜宁,白陶激动得不得了。他眼眶湿漉漉拽着颜惜宁上下打量,看到他家少爷黑了瘦了,他满眼都是心疼。要是早知道少爷会离开他这么长时间,当日他就算死都得抱着少爷的双腿。
    颜惜宁被白陶念叨得耳朵都长茧了,他只能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放心吧,你家少爷我能吃能睡,好得很。倒是你长高了啊。
    离开家不过二十几天,白陶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又拔高了一截。如今的他站起来竟然和颜惜宁一般高了,谁说凉州荒凉?白陶不是长得挺好?
    这时候严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拇指粗一寸长的铜管,他将铜管双手捧给了姬松:宫里传来的消息。
    姬松从铜管中取出了一团卷曲的纸条,展开后他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随即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颜惜宁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姬松将条子递给了颜惜宁:闻人妙死了。
    颜惜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东奔西走见了不少人,记了不少名字。一时间他有些迷糊:闻人妙是谁来着?听着有些耳熟。
    等他看清纸条上的字时,他恍然大悟。闻人妙不就是二皇子姬椋的王妃吗?
    楚辽没有标点符号,信件读起来特别麻烦。然而颜惜宁还是轻松看明白了上面的内容:闻人妙孕五月服堕胎药血崩而亡。
    枝条上的字不多,却让颜惜宁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他不知内情,可能只会唏嘘一声二皇子妃红颜薄命。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姬榆和闻人妙苟且,总觉得闻人妙死了这事有蹊跷。
    姬松抬头看向严柯和白陶: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张婶他们在外面做好吃的,香味馋得这两人口水都快落下来了。
    严柯应了一声:好嘞。说着他拽着白陶去了外室。
    等内屋只剩下二人时,他压低声音问道:容川,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是姬椋做的吗?难道他发现了闻人妙和姬榆的关系,准备狠狠报复这对狗男女?
    是姬榆做的吗?他有可能和闻人妙只是逢场作戏。闻人妙珠胎暗结,他怕罪行暴露就先下手为强?
    还是闻人妙自己服下的药?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想要弄死他,结果不小心弄死了自己?
    亦或是皇子府的某个妃嫔嫉妒王妃有孕,怕她生出嫡子之后自己地位不保,所以先下手为强?
    颜惜宁越想越迷糊,他向来不擅长分析这些事,因此还是问一问姬松比较稳妥。
    姬松勾起了唇角:现在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很快就能见分晓了。无论是谁做的,京中的水越来越深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圣旨
    张婶做的大盘鸡一如既往的诱人,今年粮食多,家里的跑地鸡个头长得很大。肉质紧实的大盘鸡炖得恰到好处,汤汁用来拌面条太美味不过了。
    连日的奔波,颜惜宁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今天他的胃口格外好,吃了鸡肉和土豆之后,他还吃了两碗拉条子。
    除了大盘鸡,张婶还做了一锅玛仁糖。玛仁糖是羌族的美食,里面放了各种果脯和坚果,吃的时候得用锋利的刀子切开吃。为了方便颜惜宁食用,老张他们将玛仁糖切成了一口大小。每一口都有满满的果仁和果脯。吃上一口玛仁糖,从嘴里到心里都甜了。
    张婶爱怜地看着颜惜宁,恨不得将压箱底的手艺都拿出来。她快速念叨了什么,老张翻译道:老伴儿说,这次时间仓促来不及杀羊,等王妃下次来,她给你做烤包子烤肉串。
    颜惜宁开心地点头:好!谢谢张叔张婶!
    在老张家吃完大盘鸡又打包了一大堆玛仁糖后,姬松他们准备回家。正当颜惜宁准备上车时,张婶从屋子中追了出来,她怀中抱着一团毛皮披风直奔颜惜宁而去:宁宁。
    颜惜宁诧异的回头,就见一团皮毛向着他的身体罩了过来。他不由得愣了一下,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张婶已经将皮毛上的带子牢牢系在了他的胸前。定睛一看,这是一件狼皮披风,灰白色的狼毛经过数道鞣制后柔软又蓬松,穿在身上正合身。
    张婶满意地后退几步,她笑容满面说了几句。老张解释道:这是以前打到的几张狼皮,一直放在家里也没什么用。老伴儿那天看到王妃之后觉得这几张狼皮给王妃做一身披风很合适。
    狼皮披风用了好几条狼的皮子,狼皮颜色相似皮毛丰厚。柔软的皮子将严寒阻挡在外,穿上没一会儿,颜惜宁就感觉身体暖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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