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庸恍然间有一种自己是某个帝王身旁的祸国妖妃的错觉,帝王谈个正事儿他都要缩在别人怀里撒娇那种。
    也亏得影大影二不是多嘴的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影二毕恭毕敬开口道:主子,要不我把他给杀了?
    喻雪渊懒懒散散地摩挲着顾笑庸的腰,整个人的气质忽地变得强势起来:杀了他,以什么样的理由?
    影二卡壳了。
    他勾结了宫里的人,准备杀了老城主。影大冷冷地开口,然后自己上位。
    喻雪渊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证据呢?
    影大顿了顿,忽地跪了下去,冷声道:没有。
    那总不能让他这么得意洋洋!影二的声音忽地有些激动,主子,你是没看到他挂起笑容那副虚伪恶心的模样!
    喻雪渊摆了摆手,摇头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轻举妄动。
    影二还想说些什么,喻雪渊就抬眸看了他一眼:退下。
    影大毕竟是个沉稳内敛的,当即就行了个礼,拖着影二的后领子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待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后,顾笑庸才虚心地举手:我有个问题。
    喻雪渊方才还冷漠强势的气息霎时间淡了下去,换上了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顾笑庸的腰,轻声道:嗯?
    这个叫江尧的,跟你们可曾闹过什么矛盾?顾笑庸疑惑地问道,我看影二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
    笑笑。喻雪渊亲昵地侧过脸蹭了蹭顾笑庸的侧腰,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很是开怀的模样,我很开心。
    顾笑庸:你开心啥?
    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像这样直接问我,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喻雪渊笑道,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不会隐瞒的。
    他这般亲昵的模样,倒是叫顾笑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耳尖悄悄地红了一下,又咳了咳,正色道:你还没说呢,那个江尧和你们闹过什么矛盾?
    喻雪渊趁着蹭顾笑庸的间隙,偷偷隔着衣服吻了一下对方,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口解释。
    他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给抛弃了,把他留给了几乎不管事儿的父亲还有一个尖酸刻薄的主母。
    主母在他约摸十来岁的时候孕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又担心他抢了自己孩子以后继承家业的资格,便暗地里托人配了些药,每日一点分量地投在他的吃食里。
    那时喻雪渊还没有培育出自己的力量,前期时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吃食有问题。当时旁系的一位叔叔想要夺得喻雪渊父亲的位置,便发动了一系列的叛乱和骚动。他的先生看不下去,便把他带到了自家好友生活的地方借助了一些时日,他被主母下。药的事也是在那个时候被看出来的。
    后来叛乱平息,他也就理所当然地回了葬雪山庄,那个时候身旁已经有了影大和影二两个影卫。主母继续给他,他便吩咐影卫偷偷换掉那些药,又假装不知道地把吃食给咽进了肚子里。
    再后来影大把影四捡了回去,因着喻雪渊力量的扩大,需要他们忙的地方便多了起来,影大悉心培养了影四一段时间后就把换药的任务交给了对方。
    谁知其他地方都在顺利进行的同时,偏偏影四这里出了问题。他不知怎么地被主母发现了身份,暗地里被威逼利诱过,又被允诺了许多钱财,那颗本来就不怎么衷诚的心就彻底坏死了。
    他又偷偷把药换了回去,减少了分量的同时增多了次数,连喻雪渊平时喝的茶水里都没有放过。
    等到喻雪渊真正掌握了整个葬雪山庄的那一天,主母才吐着血阴狠地暴露出了这件事儿,可是为时已晚,喻雪渊的双腿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丝毫知觉了。
    听到这里,顾笑庸的心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他有些难过地蹲下身子,把头埋在喻雪渊的膝盖上,声音闷闷的:你一定受过很多苦,对吧?
    虽然喻雪渊讲这些事儿时已经非常轻描淡写了,顾笑庸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些什么东西。
    他的白大哥是怎么一步步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成长起来的,又抱着怎样的毅力迫使自己坚持下去的?
    在他以为自己消灭了所有敌人的那一天,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再也没了站起来的机会,又该是多么的难过?
    不苦。喻雪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温和地垂下眸子,轻轻揉了揉顾笑庸的头发,一点儿都不苦。
    他俯下身,轻柔地吻了吻顾笑庸的发。
    只要亲吻过你,世间万物仿佛都甜了起来。
    顾笑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地抬起头,只感受到眉间擦过什么温软的触感。
    喻雪渊叹息一声,在黑暗中轻轻地捏了捏顾笑庸的后脖颈。
    他的小妻子,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到沙尘暴彻底平息下去之后,江尧就带着他们踏上了前往漠北城的路。
    这座埋葬了太多尸骨的客栈,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又彻底湮灭在漫天的黄沙之中。
    骆驼的队伍拖得又长又慢,叮当作响的铃声在寂寥阔远的沙漠里时不时响起,与无边无际的风声相应和着,像是一曲悠远的歌。
    喻雪渊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了几位妇女,挨着自家笑笑坐在了同一头骆驼身上。顾笑庸头上又戴回了那顶披着黑纱的斗笠,被风微微拂起时就会露出那截白皙细腻的后颈,像是在发光一般,叫人挪不开视线。
    顾笑庸身前还坐了那个叫南南的小男孩,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纸,三两下就折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蚂蚱,逗得那个原本瘦弱沉默的小孩儿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整个人的精气神也看起来好了许多。
    南南,每天咳嗽难不难受啊。顾笑庸轻声细语地问他,哥哥带你去抓药好不好,吃了药就会好起来了。
    南南此时已经很是信任顾笑庸了,闻言摇头拒绝道:不抓药,吃不好。
    他顿了顿,又道:娘亲累。
    顾笑庸本身就是学医的,南南身上的病症虽然有些复杂,却也不是治不好。
    应该是那个小镇没有那么厉害的大夫,见南南家里这种情况,只能抓些缓解的药给他,却是没法根治的。
    不让娘亲给钱。顾笑庸拿着蚂蚱逗他,哥哥就是大夫,哥哥给你抓药,保准能治好,可以吗?
    南南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点点头,乖巧道:嗯。
    顾笑庸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后颈处有些痒。他微微侧脸,疑惑道:白大哥,你快看看。我脖子后面是不是有只虫,一直在咬我,痒死了。
    喻雪渊看着上面殷红的痕迹,笑道:刚才有,被我吹走了,别担心。
    第八十三章 漠北城
    漠北城说是一座城,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国家。城池周围星罗棋布地围绕着大大小小的村庄,每到日出的时候,村庄上就会缭绕出寥寥的炊烟,远远看去,竟有一丝大漠孤烟直的味道。
    漠北城的用水为一条地下暗河,据说河水的源头是一座庞大的高山,高山上有一位失去了孩子的神。她整日坐在雪山之巅,望着遥远的东方,流着泪思念自己的孩子。这泪水像是流不尽一般,逐渐形成了河流,又向四处蔓延伸展,造福了这一方的居民。
    这里的城墙修得又高又厚,站在城墙底下往上看去,几乎看不到城墙顶端的模样。如果把城墙放倒,像是平常一般走路,大约要半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尽头。漠北城民风淳朴,包容性又极强,所以即便是地处沙漠的深处,也有不少来自各方的商人来这里经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文化服饰极富包容性的城池,这里的人把融汇过来的语言文字和文化作了一番修整,便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文字。
    漠北城与西边的少数民族也有所交流,虽然它作为中原的势力是少数民族的敌对方,却也在城主的带领下学了不少少数民族的服饰传统,胡服骑射的风气也逐渐被带了起来。
    总的来说,这是一座精彩绝伦的城池。它就像是广袤无垠沙漠里的一个奇迹,屹立在遥远的北方,世世代代守护着这漫天的黄沙和臣民。
    顾笑庸仰慕这里已久,进了城就迫不及待地牵着骆驼走在最前面。他新奇地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总觉得什么东西都有意思得紧,恨不得当场掏出钱袋买买买。
    他走得很快,大队伍不一会儿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叮当作响的驼铃声吸引了街道上的当地居民。他们见到了明显属于中原服饰的顾笑庸几人,都用右手贴近自己的胸膛,嘴上?и?аи фгаыэ DJ music带着笑意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顾笑庸学着他们的样子胡乱地把右手贴近自己的胸膛,也跟着俯身行了个礼。行完礼才好奇地问道:这些居民这是在做什么?
    喻雪渊坐在骆驼上,怀里还抱着南南那个小娃娃,闻言不由得开口笑道:这是漠北城居民特有的礼仪,表示他们对外乡人的尊敬和欢迎。
    白大哥,你懂的也太多了吧!顾笑庸摇头感慨,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喻雪渊眼里闪过一抹怀念,所以略微懂得了一些习俗和他们的语言。
    热闹的街道拥挤而繁华,顾笑庸心里还惦记着给小孩儿抓药,一股脑就往街道的深处里闯,七拐八拐地不知道到了哪里。
    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忽地拦住了他们,行了个礼便张着嘴说话,叽里咕噜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笑庸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回过头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喻雪渊身上。
    喻雪渊先是对那个妇人友好地笑了笑,便垂下眸子看向顾笑庸,温和道:她问我们愿不愿意买一些本地的服装,可以顺便体会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当然可以啦!顾笑庸用力点头,你问她咱们买三套要花多少钱?
    喻雪渊点了点头,温和的目光移向那个妇人。他一手抱着孩子,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带着笑意看人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叫人看着就觉得舒心又开怀。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得那个妇人哈哈直笑。她指了指带着斗笠的顾笑庸,抬头问了喻雪渊一句什么。
    白衣公子微微低下头,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干净又整洁地垂在肩头。他阖上了自己的眸子,掩盖了其中闪烁的光芒,半晌才笑着开口:Ele  miha esposa。
    那妇人恍然大悟,连忙点点头,又叽里咕噜地问了一些什么。随后和喻雪渊交谈了几句,大致了解了些许情况就兴致勃勃地离开了。
    顾笑庸乖巧地看向自家白大哥,对方便抱着孩子,轻声笑道:她说她会把做好的衣服送到我们住的地方。
    那个,eesposa是什么意思?顾笑庸说得有些磕磕巴巴的,他挠挠头,有些好奇,我听你说出了这样的词。
    贤弟的意思。喻雪渊面不改色,眉眼却悄无声息地弯了起来,如果他们问你,你也可以说我是你的兄长。
    顾笑庸:那兄长该怎么说?
    marido。喻雪渊轻声道,完整的语句是Ele  meu marido。
    漠北城的语调有些饶舌,顾笑庸手里牵着骆驼的绳子,低着头闷声不响地默默练习半天,差点儿把舌头都打结了。
    也亏得他素来聪慧,就这么练上了一段时间就能很好地发出喻雪渊教给他的词组。
    漠北城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过大多数还是属于他们本地的居民。因着生活在环境比较困难的沙漠中的缘故,大部分居民的身材都比较粗犷,很少能看到像中原人那般娇小又亭亭玉立的模样。
    于是骑在骆驼上的俊美白衣公子和牵着骆驼的人少年便不知不了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当地居民许久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中原人了,每个人都忍不住上去打声招呼,一些比较热情好客的,更是直接和喻雪渊交谈起来。
    骆驼走得很慢,顾笑庸便直接停了下来,神色专注地抬头注视着与当地居民侃侃而谈的喻雪渊。
    几乎每个人都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喻雪渊便十分耐心地不断重复:Ele  miha esposa。
    这句话顾笑庸能听懂,便也带着初学者想要被人认可的态度,连忙跟着加了一句:Ele  meu marido。
    那些人虽然都都短暂地愣了一下,不过却也还是很快就扬起了笑容,热情地拍拍顾笑庸的肩膀,相互结伴着笑着走远了。
    这地方真不错。到了人少的地方,顾笑庸便笑着同骆驼上的人感慨,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世外桃源。
    那我们以后常来这边游玩吧。喻雪渊脸上的神色看起来颇为愉悦,心脏好像背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又热又满足,我教你这里的风俗和语言。
    那就先感谢我的小师父啦!顾笑庸摇头晃脑地打趣。
    在漠北城的街道上走了一路,他们终于找到了专门卖各种奇珍异果的市场。也亏得小孩儿的病虽然复杂却并不属于疑难杂症,所需要的药材也大多普通得紧。
    顾笑庸借别人的笔写了药方,又拜托喻雪渊给翻译了一下,很快就抓好了药材。
    二人给了小孩儿一些足够的银子,又把人送回到他母亲那里。等到他们最后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老城主年近四五十,放在中原人身上大概还属于中壮年时期。但是不知道是否因为身处沙漠中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常人要苍老许多,整个人沉暮蔼蔼地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岁月静好的气息。
    顾笑庸对这位一手壮大了漠北城的杰出城主十分敬佩,而且就算他不是城主,在江湖总的排行榜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约只有大悲寺的那位久不出寺的老丈可以和他较量一番了。
    出于尊重的心情,顾笑庸取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对着老城主十分郑重地行了一个礼:见过老城主。
    城主虽然看起来老,精神却不差。一撩眼皮看到了顾笑庸,立马就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不是医谷的那个小弟子吗?已经长这么高啦。
    顾笑庸一懵。
    这般郑重干什么。老城主朝他招了招手,时分热情道,你当时还揪着我胡子不放呢,怎地长大了却还变得畏手畏脚的。
    顾笑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垂着眼睛没敢搭话。
    他这一世的前半生里,遇见的人实在太多了。来医谷求医的,因为追杀而逃亡到那的,躲避爱恨情仇的,形形色色,冗多又繁杂。
    顾笑庸身上的大部分功夫都来自这些人,只是人太多,而相处的时间最长也只不过有两个多月。顾笑庸忙着练武,忙着学医,就差没把自己的身体分成两半来使用,也因此到后期,对于到过医谷的人只有了一个极为模糊的印象,有的人干脆直接忘记了。
    没想到老城主居然记得他,还十分准确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实在叫顾笑庸羞愧不已。
    大约是看出了顾笑庸些微的窘迫,喻雪渊十分自然地推着轮子行至他身旁,伸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对着老城主笑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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