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小道,两旁整齐地摆放着石人石马,这泠泠的……竟是月光。
    阿川下意识地抬头,果然是一轮明月当空,比起她被鬼差锁走时看的那一眼,圆满了许多。
    她回到了,人间?恍然若梦。
    “今日是你的头七,是魂魄回家的日子。”城隍向前走去,并示意阿川跟上。
    阿川听话地跟在城隍身后,苦笑道 : “我何来的家。难不成回到良姨那儿,呵,她是万万不想我回去找她的。”
    “出嫁从夫,你的牌位都摆在了韦氏一族的祠堂上,头七回家,自然是回婆家。”城隍淡淡应道。
    “……回你家?”阿川迟疑道。
    “嗯,准确地说是韦家的祖坟,这里设有祭祀先人的祠堂。”城隍应道。
    松柏小道走到尽头,本来隐隐绰绰的诵经唱打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都是从迎面这间青瓦小院里传出。小院的门敞开着,高挂着两盏大红喜字灯笼,里面灯火通明,有一干道士在院内做水陆道场。
    城隍君若无其事地踏进院中,可阿川却在门槛外犹豫了起来。他回头见阿川踌躇于门外,便轻挥了下衣袖,阿川脚下一轻,不由自主地飞身进来,落下时被城隍稳稳扶住。而院中的人,对此熟视无睹般依旧各行其事。
    噢,也对,阴阳两隔,活人又怎么看得到他们呢。阿川略放下紧张的心绪,跟着城隍君穿过院子,往内屋走去。内屋的门也敞开着,香案上摆满了各色佳肴美食。而屋子最里面摆放着一对夫妻牌位,牌位上分别刻着,韦承义和韦张氏两个名字。
    张氏?呵,良姨到底是有本事,还能给自己伪造个官认的身份。阿川暗暗推测着,正要进屋,才发现屋内门旁,跪坐着一个老者,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低声念叨着 : 叔公,婶姆,佳宴都已备好,您老敬享……
    “那是我侄孙,韦立德。”城隍君解释了一句,又略挥衣袖,香案变成了吃饭用的圆桌,他从容坐下,唤道:“过来,坐下吃饭。”
    阿川不敢违逆,听话坐下吃饭,但难免默默腹诽。自己退了婚书,与城隍君两厢情愿地解除了婚约。但这城隍君今日还要她以新妇的名义与他一起享用韦氏宗族的贡品,不知是为何?难不成城隍君改变了心意,又想坚持婚约了?素来英雄救美都是女子倾心于英雄的卓越风姿而要以身相许,没见过有英雄因此起了色心,要美人委身的吧。城隍君如此正直,还不至于迷上自己的这点姿色吧?阿川如此想着,不禁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城隍并不知道眼前这女子心里的小九九,只是见她光埋头吃饭也不说话,吃着吃着忽然伸开拇指和食指,捏起自己的脸来,便开口嘲讽道:“怎么,当了几天鬼,吃饭就不会用牙了?还要用手?”
    阿川略有些发窘,回了一句 : “难道城隍大人所说的差事,就是在此吃吃喝喝?”
    城隍君却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端起一盅黄豆鲮鱼汤喝了起来。见状,阿川也不多问,显得自己耐不住性子,于是继续埋头吃饭,这生前哪吃过这么多美味佳肴呢,且顾眼前罢。一时二人无话,只有院里道士诵经的声音,夹杂韦立德时断时续的祈愿声。
    “叔父,婶姆,立德特地给你们准备了酒菜瓜果,金银纸钱,你们好好享用啊,祝你们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 叔父阿,希望您能庇佑我韦氏家业兴旺,官路顺畅。还有我儿北鹏,一直体弱多病,希望您能庇佑他早日康复起来 ...... ”
    “大人 ...... ”阿川见吃得差不多了,便剥了一瓣柚子,递了过去探问道:“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您是要保佑他平步青云,还是要赐他儿什么灵药妙方?”
    “都不是。”城隍君接过柚子,应道。
    “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吃得美了却什么都不管,那这不是带我来吃霸王餐么?”阿川小声嘀咕了一句。
    “脸皮还挺薄,但是编排起上司来,可不比高文书和黑无常差。”城隍君轻笑了一声,虽然笑颜极短极浅,但还是被阿川瞄到了。这冷面城隍居然还会笑,阿川正稀奇着,院子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
    韦立德明显也听见了,朝外喝问了一句:“何事吵闹!”
    管家打扮的人迅速跑了进来,扶起韦立德说道:“巡夜的卫队在祖坟角落,抓到个鬼祟小子,怀疑是盗墓贼,您看看如何处置?”
    “既怀疑是盗墓贼,送去官府便是,还用来问我?”韦立德不耐烦地说道。
    “小人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那小贼一个劲儿地嚷嚷,说是要来救姐姐,说他姐姐被人下药送来冥婚,还没死!”
    “胡言乱语!太医都验过了,还能有假?!”韦立德吃惊道。
    “小人也觉得荒唐,但是他这一路嚷嚷,不少人都听见了。老爷您还是召进来亲自审问清楚为好,不然送到外边还不知回头会闹出什么谣言呢。”
    “ ...... 那把人押进来吧。”韦立德命令道。管家便一边叫侍卫把人押进来,一边扶着韦立德在院子的太师椅坐下。
    难道是,阿符?阿川不禁站了起来,望向院门。
    一个布衣打扮的半大少年被侍卫扭送进来,摁倒在地,头却不屈地努力抬起来,虽然尘土满面但依然可以认出,正是阿符。
    阿符,你不知道姐姐已经被良姨害死了么。你还跑到这里做什么?阿川小跑至阿符的面前,想伸手替阿符拂去脸上的尘土,却忽然想到彼此已是阴阳相隔,便生生顿住了手。
    “堂下何人,夜深出现在我韦氏宗族所为何事?”韦立德威严问道。
    “您是韦丞相?丞相大人,求您快开墓救出我姐姐!我姐还活着!”少年哭喊道。
    “冥婚之前,新娘的生死可是宫里的太医验过的。我韦氏怎会把活人送进墓中。”韦立德驳斥道。
    “定是良姨为了骗取聘金,给我姐姐喂了假死药,所以太医也验不出来。这是良姨惯用的招数,以往都会在冥婚之后就偷偷找人挖坟救人。这次 ... 这次,她可能畏惧这里守卫森严,不救我姐 ... 丞相大人,求您开墓救人!”少年着急解释道。
    “你说的是龟息丸吧。”院外突然有人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严太医,您怎么来这了?”韦立德见人起身问道。
    “皇上命微臣每三日为您诊一回脉,今日到您府上,下人说您在此为叔父办祭餉,便让他们领我过来了。”严太医施礼道。
    “那正好,诊脉先放后,当时是您验的人,劳烦您与这小子说说清楚。”韦立德抬手说道。
    “是。”严太医转身,对阿符说道:“你们民间装死骗婚的龟息丸我是知道的,人服用之后,脉息微弱,常人难以觉察,故称为龟息丸。未防止这类猫腻,因此我验尸时格外严谨,不仅确认脉息全无,还验过体内血液已经凝固,确死无疑。”
    阿符闻此,脸色顿时一白,失声痛哭,“姐姐 ... 姐姐 ... 我就不该信了良姨,先去琼州等你们,我若 ... 我若坚持等你一起走,就,就不会 ... 死 ... ”阿川半跪下来,近在咫尺却无法安慰半分。少年猛地抬头,似是看着阿川的眼睛,泪流满面地说道:“姐姐——你不是说,攒够了钱就带阿符走的吗,你不要丢下阿符啊,姐姐 ...... ”
    阿川心里一窒,也落下泪来。阿川有记忆以来的一生都极少落泪,一个人在棺材里醒来时没哭过,知道自己被害死时没哭过,被人要求锯成碎片时也没哭过,但是面对这样哭喊自己的阿符,阿眼泪竟这样不自觉地落下来。
    原来鬼差,也是有眼泪的。
    “起来。”城隍君不知何时走到了阿川的身边,伸出手来,眼神平静似水。
    “大人,严太医都如此说了,必然不会有错。这小子叫新娘姐姐,那就应该跟那苟氏是一家人。找到那苟氏,若她认这小子,那应该是小子年少无知,训斥一番让领回去就算了。若不是她家人,便送官府当盗墓贼处置了。”管家建议道。
    “不行!”阿川闻此,双手抓住城隍君的手,着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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