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小小的韩亦程,和小小的他,两个人手牵着手往一片漆黑里径直走去。成年的他忙忙拦住两个幼时的孩子:别去那里,那是错的。
    可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必须经过那里。小小的他对成年的自己说着,目光坚定而清亮,阿程他的目标在那边。
    他蹲下来,抚着小小的自己的头,轻言:你的目标呢?你不用一定要和他目标一致。
    嗯。小小的谢期年点着头,我很清楚啊,阿程和我要一直在一起,所有要把我们分开的,比如那团黑色的坏东西,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可以冲过去。
    可是你们不一定适合在一起。谢期年试图说服梦里、也许是藏在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勉强的话,会受伤。
    可是没有完全适合的人吧。小小的韩亦程仰着脸倔强地看他,有个词不是叫做磨合吗?我和七七就是,我们会变成最契合对方的那个半圆,然后一起冲过去的。
    下一瞬,两个小小的他们牵着手,挺直着背走向那团黑色。
    而黑色的另一边,形容憔悴的韩亦程一如每一次困住谢期年的梦魇一样,颓然地看他一眼,伸出手,却什么都握不住,继而坠进了那个深渊。
    而这一次,他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着,也跳了下去。
    无止境的下坠中,韩亦程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七七,别怕,我在。
    急促呼吸着醒来,纪羽晨已经不在厅内,他躺倒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医院的薄毯。
    夜色弥漫,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凌晨两点。医院独特清冷的味道漫过呼吸,空虚的寂落又席卷着吞噬了情绪。
    谢期年站起身,轻手轻脚走近卧室,推开门。
    留观的小灯以不影响人睡眠的微小亮度,映出了躺在床上安睡的爸爸,和躺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留守的纪羽晨的侧脸。
    谢期年轻轻退开,关上门。
    回到厅里,他看着窗外浓厚的黑夜,沉默了许久。
    时钟跳到03:00时,他给纪羽晨留了张纸条。
    然后走出了那扇门。
    走出电梯间,转到走廊上时,谢期年愣住了。
    明明是将近四点的深夜,韩亦程的B座竟然敞开着门,大亮着玄关的灯。
    谢期年敲门,没有人回应,房间里听起来也很安静。
    他心里一惊,抬脚快步进了门。
    绕过玄关,进了客厅,灯大亮着,分明有三个人在。
    小贺正屏气凝神地坐在沙发一角看着手机,站着的私人医生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低声在说:不肯输液也要注射点电解质的,不然还会昏睡不醒。
    韩亦程的视线避开着注射器,但眼神抗拒,身体也明显抗拒着,手虽然伸出来做出接受注射的姿态,但明显肌肉僵硬,绷得手臂线条异常明显。
    各人精神都挺紧绷的,直到谢期年走进客厅抬手在柜子上以敲门的姿态敲响两下,三个人才恍然察觉他的出现。
    小贺眯着眼睛,忽然跳了起来,激动地唤了声年哥?!
    医生转头看了看他,又回身继续去看韩亦程手臂是否放松,能不能扎针。
    而韩亦程以一种宛如梦游的神情定定地看着谢期年。
    他眼睛里没有光,但冷戾的表情在落在谢期年脸上时瞬息便柔软起来。
    他声音嘶哑而缓慢地唤了声:七七?
    继而闭了闭眼,再睁开,仍然是那种宛如梦游的神情,声音更哑了,还透着苦。
    他同时苦笑起来:除了幻听,我已经出现幻觉了吗?
    医生不解地虚应了声,仍然垂着头专注地在试图让韩亦程放松,好完成注射。
    但韩亦程忽然眼里一道凛光闪过。
    须臾之间,医生惊叫一声,他手里的注射器被韩亦程抬手夺过,在电光石火间,韩亦程把注射器的针尖向自己手背用力扎下去。
    小贺和医生同时惊叫出声,谢期年疾步过去,一把挡住了韩亦程用力向下的手臂,堪堪止住了针头扎进手背的深度。
    但韩亦程的手背还是瞬息泛出了针尖扎出来的血珠。
    你干什么?谢期年忍不住大吼,你疯了吗?
    因为尖锐的疼痛扭曲了表情,韩亦程眼里却有了神采。他一眼不错地看着谢期年,喃喃道:我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我的幻觉
    他哽着声,说不下去了。
    但视线仍然不肯离开谢期年的脸,带着无可掩藏的贪婪和渴切。
    谢期年把注射器用力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瞬息泛起的泪滚烫地、拦也拦不住地滑出了眼眶。
    韩亦程抬起手忙忙地想去擦,却又忽然惊醒地触电般收回。他急切地说:你哭了?你不要哭,我不值得你哭。
    他说着,却又自己停了声音,那宛若梦游的神情再次覆盖在他脸上和眸子里。
    一定是我的幻觉。他的声音里满是凄楚,七七再也不会来看我了。他更不会为我哭。他很幸福。真的,我在美国遇到他了,他对着那个男人笑,笑得很开心。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让他开心过了,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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