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然也不是荀臻这个大夫的来访不受欢迎。
    实在是那间起居室太安静, 氛围太不适合打扰,更完全不适合逗留。
    荀臻把量表检查了一遍, 满意签上字叠起来收好,还不由自主想起刚才见到的情形。
    其实也的确没什么特殊。
    只不过是明先生结束了工作,正陪着家里的小先生画画。荀臻来做回访, 两个人就一起停下来招待他, 明炽还给他泡了茶。
    这样描述出来,的确就显得相当普通和平淡。
    但要是当时坐在那个沙发里, 等着淡白的水汽和茶香一起升腾起来。看明炽专注地撇净茶沫、封壶分杯,再看明先生专注地看明炽封壶分杯,就会油然觉得这片空间里的第三个人相当多余。
    在那个房间里,由于工作原因、没来得及带夫人上船的荀院长灌了三杯茶,看了一圈阳台外的风景,欣赏了半天那幅还没完成的画。
    终于等到明炽填完了量表,荀臻主动抓起量表告辞拔腿就走,顺手体贴地帮忙带上了门。
    荀臻回过神,看到明禄探寻的神色,反应过来:画没问题。
    结合之前画风、构图和色彩的变化看,他的状况很稳定。
    荀臻结合明炽回答的结果,纯从心理角度分析:以后大概用不着经常来做量表了。
    明禄点了下头,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不是烟花秀。
    怪不得。荀臻最后的一个疑惑也解开,又实在忍不住好奇,那是什么?
    荀臻上船的那天,刚好赶上一场烟花秀,对那片叫人目不暇接的绚烂印象深刻。
    表演的气氛可没这么冷清,烟花热热闹闹竞相挤满天空,半边天都是亮的,邮轮的雪白船身都被映得五彩斑斓。
    明禄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抬头打量他。
    荀臻愣了下,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明总管?
    荀院长。明禄拿过把椅子,坐。
    明总管检查过时刻表,拿出怀表看了下时间,放回口袋里: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可能有些长。
    事情要从荀臻上船的那个港口说起。
    船走了一周,泊进航线里固定的换客港口,有旅客在那里上船和下船。
    在那个港口上船的不只有荀臻,还有一辆车。
    一辆和当年任夫人送的车同型号、同条生产线、同期出厂,一应配置完全相同,限量款的收藏用车。
    这款车很抢手,当初任夫人就是托我们订的。
    那家跨国珠宝集团的继承人来送车,给明禄解释:我当初看着好看,自己也订了一辆,这些年一直光是收藏,还没上手开过。
    他这次有生意要谈,没有上船旅行,但谈生意的地方恰好离这里不远,所以顺便把那辆车带了过来。
    一起来的还有早已上了年纪的集团创始人老先生。
    老先生年近九旬,身体还相当硬朗,这两年一直跟几个忘年交的朋友去世界各地周游采风,正好来这里看海。
    没和老爷子说那些事。继承人对明禄说,听说小朋友在,老爷子就想见一面,吃个晚饭聊一聊天。
    正好,老爷子说了,上次的设计灵感是从小朋友的画来的。
    继承人笑了笑:按照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或者是报酬,或者是利润分成,还要他亲自来谈。
    明炽听禄叔说了晚餐的事,带着毯子去书房,找先生睡了一下午的午觉。
    晚餐前,明炽特地又冲了个热水澡,没带手杖,跟着禄叔下船去了定好的餐厅。
    老先生的确不知道那些事。
    他年纪已经相当高,早过了要操心人情往来的时候,生意也已经交给年轻人,只是偶尔还亲自操刀做一两组珠宝设计稿。
    这次的设计和新开采的那片钻石矿相关。那片矿区出了不少鸽血级的红宝石,颜色纯净饱和度浓烈,整体的品质都相当高。
    老先生正斟酌设计方案,正好收到了从明家寄来的那幅《落日》,立刻有了灵感。
    整个晚餐的时间,他们聊的大都是些有关色彩的灵感。老先生和朋友又讨论一阵,提出了几个新的设计思路,依次拿来问明炽。
    明炽领悟得相当快,听过讲解就立刻摸到门道,被问到自己的看法,也边想边试着开口。
    他对设计毕竟了解不深,说出的看法难免不够专业。但同样也因为不受惯性思路拘束,让前辈们都相当惊喜,抓着他聊了一整个晚上。
    一顿饭吃到连月亮都西垂,几位朋友还没聊到尽兴,被老先生拿拐杖一个个戳走,留下小朋友单独再谈几句。
    老先生说要看海,明炽扶着他来到露台,忽然被那只苍老的手反握住手腕。
    月色阑珊,老先生的视线依然犀利明亮,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任霜梅过世以后,那个会被她带来聚会喝茶、会被她扶着脊背轻轻推出去聊天的孩子,也再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一晃就是十年。
    在上了年纪的人看来,十年其实并不久,毕竟放进整个人生里,也不过就是不那么长也不那么短的一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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