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是一把剪刀,剪开所有的联系,也让那些早就被迫固定下的关系,断开后有了重组的可能。
    躺在这里,他的怀里,跟她重新托付真心的人,聊起一些从未谈及的触痛。
    勾雪梅在他的身前抽噎着,回想起白日里的那些画面。
    心里的好多褶皱都被那一句“我喜欢她,也只图她能喜欢我”所抚平,一股暖流浇在心上,她闷在赵一藤的胸口,缓缓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怜爱的眼,坦诚地说。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都告诉你,统统都告诉你。”
    赵一藤深吸一口气,问她:“那这一次,你妈妈为什么叫你回来?”
    勾雪梅苦涩地笑开,给出的答案很荒唐。
    “因为那个女人,就是我爸的另一个女儿,前段时间生二胎了。
    不管是样貌、学习,还是工作和婚姻,我妈总觉得我各方面都落后于人家。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挽回我爸爸,还是只想证明,她整个正牌娶回来的妻子,养出来的小孩会比人家优秀。”
    每次思索到这样的可能性,她就觉得很荒谬。可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的荒谬时,她又觉得罗中月很可怜。
    因为一段早就破碎的感情,在心里织就一张黏力巨大的蛛网,将身边的所有人都困在其中。连同她自己,也堕入痛苦的深渊。
    直到现在,还没有爬出来。也或许,她这辈子,都爬不出来了。她有些唏嘘。
    “其实这段故事里,最大的原因在我爸爸,可我妈妈根本就没有从他身上找原因。只是一路攀比着。她不拿她自己跟那个女人攀比,但是会用我跟那个女人的孩子攀比。
    这样想,是不是也很可笑?
    不过我都知道原因的。因为那天那个女人来我家时,穿着打扮都太艳丽太潮流,我妈就笃定我爸就是这么肤浅,就是看上她的外在。甚至有段时间都不允许我穿吊带或是短裤,好像我一旦穿了,就变成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其实我仔细想想,那个女孩子跟我是一年生的,究竟我妈这样明媒正娶过来的,算不算是小叁,好像都不好解释了。后来我才偶然从我奶奶那里知道,我爸跟我妈结婚之前,认识了一个学历不高的女人,我奶奶看不上,张罗着就给我爸介绍了我妈,这才有了我们家。
    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其实一直觉得我是受害者。可是知道之后,我又想,是不是我和我妈妈才是毁了人家幸福的人小孩子嘛,容易想得多。我老想着这件事,到后来我其实一点都不恨那个女人和她女儿了。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我也劝我妈妈离婚。可惜她态度很强硬,一直说不能遂了我爸爸的心愿,决不能让他有好日子过!
    可是我呢?我妈好像从来没想过,我是不是应该有好日子过!
    就因为一个女人,大夏天的连短裙短裤都不让穿!我很怕热!真的很热!
    我感觉我每个夏天都要热死了!”
    她说着说着就嘤嘤呜呜地抱怨起来,哭过之后声音里带了些鼻腔,更像是撒娇。赵一藤被她这逻辑带跑,不由得笑出了声。
    “怪不得你现在那么爱穿无袖和吊带。”
    “很舒服啊,我就想舒舒服服地活着,真的只有离开她之后,我才稍微舒服地活过一段时间。”
    跟着邢漠穿越了草原沙漠才感受到天地之大,和赵一藤踏过高原山川才觉察到情爱之纯。她就想一直那么舒舒服服地活下去,养活自己,养活一份感情,别的,真的什么都不图。
    可是人过得太舒服,是会生病的。
    她以为自己翻越了一座生活的苦难之山,回头看才发现,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坡。困难一直存在,她只是学会了逃避。逃避是没有用的,那些刻意忽略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滚成一个大雪球。
    那雪球来势汹汹,逼着你去推开,去击碎。如若不能,就是被层层的雪堆迭起来,包裹在雪球中央,压扁,冻住,从此失去自由的可能。
    回想起白日的争吵,她坦然道:“能这么摊牌,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是逼着我去面对了我和我妈之间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就不好说了。”
    枕在赵一藤的臂膀上,她隐隐叹气。赵一藤把玩着她的头发,不知是汗湿还是哭湿的头发。这熟悉的绕指柔缠在指尖,他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老赵在外头差点有了个儿子的事?”
    勾雪梅眨眼回忆,点头。
    “老赵当时还特意告诉我,就算有了弟弟,我也还是他儿子。我当时就回复,谁当你儿子谁倒霉。老赵气得要死,但没敢发火,估计是以为我跟他置气呢!后来那孩子没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他拇指戳了戳发梢,轻笑。“想起这个是因为,或许问题本来也不需要完全解决。”
    “为什么?”
    “有的事情自己就会翻篇,而且我觉得你和你妈妈的关系里,你什么错都没有,真的没必要去承担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期望,甚至把整个人生都搭进去。”
    这个道理勾雪梅又怎么不懂?可是孩子跟父母之间的联结太过紧密,切割关系就是切肤。即便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轮到实施时还是容易被当下的情境所迷惑,同时也被罗中月的很多举动所威胁。
    说到底,还是她太心软,她不想去伤害她的妈妈。
    小时候一直想成为勇敢的女侠,长大后却发现,只是把痛苦冶炼成微笑的假面,伪装幸福都已经相当困难,何谈成为一个女侠?更别说是做出跟父母断交这样的大事了
    唯一比较算得上侠义的举动,大概就是无意之中把赵一藤从垃圾堆里拉出来了吧!可其实也是他自己将自己拯救出来,她顶多算个导引罢了
    想到这里,面容更淡淡忧伤。赵一藤有些心疼,以为她仍在介怀没能挣脱妈妈,于是亲亲她的额头,安慰她。
    “太懂事的孩子,没有糖吃。”
    勾雪梅微微笑,回应他:“我只是觉得,跟父母断绝关系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可做起来太难了。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糖吃。你今天不是说了喜欢我吗?小时候没吃到的糖,长大也许会以另外的方式回归到身上,也说不定呢?”
    她灵动地眨着一双眼,蹭在他胸口。
    赵一藤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说什么,也努力给出回应的承诺:“放心,以后会有更多糖吃。”
    抱住他,怀抱里扬着浅浅的海盐香气,勾雪梅忍不住多吸了两口,赵一藤忽然就低头下来看她。
    “我发现你很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啊!”
    “很好闻啊!而且,你不也一样?老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
    她蹭了蹭,又使劲吸了一口。
    “世界上要是有储存味道的东西就好了,像《哈利波特》里的魂器一样,我把你的味道留在里面。到时候你出国去了,我身边好歹也能有些关于你的东西。”
    勾雪梅不经意地提起他们一直回避的话题,赵一藤猛地就想起罗中月的那一长串质问。那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至少自己还没有能力去照顾勾雪梅,是真的。
    异地容易分手,很多语焉不详的东西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导致芥蒂。那一天还没到来,赵一藤已经开始忧心了。他紧紧地埋在勾雪梅头顶,顺着就吻到她的嘴唇,异常深切。
    “为什么我不能快些长大呢?好想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不要!你长大得太快,我就老了!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真的吗?削个土豆能削去半个的那种照顾?”
    他想起昨天做土豆牛腩时,拳头大小的土豆她拿去削,最后只剩下半个的从厨房奇迹,还是有些好笑。
    “不会做饭不会点外卖啊!再说了,我可以学啊!到时候我学成了,你就没有施展的空间咯!”她努努鼻子,也笑,然后有些突然地提醒他。
    “你如果到时候喜欢上别人,一定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我妈妈是怎么过来的,所以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了,一定要直说,我对自己的魅力没什么信心,不一定能挽回你,但是会尊重你。”
    “不行!”
    “什么不行?”
    “你一定要挽回我,也一定能挽回我。”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赵一藤亲亲她的眼,有些深情,“如果到时候你不喜欢我,我也会拼命挽回你,你要记住,我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嗯!”勾雪梅重重点头,思路又莫名跑偏,“可是我们不是说的,你喜欢上别人吗?怎么又变成你挽回我了?”
    赵一藤不接她的话,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
    “因为人家会削土豆?”
    她眼里还闪着晶莹,鼻头也红红的,说这话的时候着实可爱。
    意识到这莫名其妙的bsp; back后,扑哧一声,两个人都笑出来。赵一藤揉揉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家里有一个人会削土豆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买削好的土豆。”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决的。
    平常忙可以视讯通话,想要见面可以在假期搭乘飞机。或许路程远一些,或许时间长一些。
    但是只要足够喜欢对方,总有能够表达爱意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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