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退下后,时春伸手撑住额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少夫人。”雀宁上前为她按摩头上的穴道。
    时春微微闭上眼,眉目间才透出一丝脆弱来:“我没想到府里这么快就人心惶惶了,今天你也听见那孩子的话了,他阿玛的事也瞒不了多久了。”
    “只是失去消息罢了,京城里的人都是惯于添油加醋无事生非的,您别太过忧心了。”雀宁担忧地道。
    “是啊,若非我清清楚楚听到消息是生死未卜,看这京城里的阵仗,还真的以为回来的是……罢了。”她说不出口那个词,摆摆手示意雀宁停下:“现在整个京城都觉得富察家垮了,但他们越得意,我就越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
    她伸手抚过头上的玉燕——那是傅恒送给她的,挺直了背脊。
    “他们都说他死了,”她抬眼看着雀宁,明眸长睫,却泛着锋利而尖锐的冷意,让雀宁的背脊都隐隐附上一层冷冷的薄汗,所幸她的少夫人很快就移开了那让人颤栗的目光,时春望向门的方向,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这片天空下澎湃着向这个家族涌过来的恶意,她喃喃自语,可每一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一般的重量和寒意,让人下意识心魂震慑:“只要我一日没见到他的尸体,那他就一定还活着。而亵渎了我夫君的人,就要做好承受整个富察氏怒火的准备。”
    小姐从来说到做到,雀宁从来就知道。
    而很快,整个京城也将知道引发富察氏雷霆之怒的下场。
    关于富察家的大势已去和富察傅恒的生死未知近乎引发了来自所有满洲人家的同情与喜悦,但满京城的人都还尚且记着戴着一层虚伪的面具,在每一个场合用着同情与关怀的口吻向着目前负责对外与人交往的富察四少夫人送去安慰。
    在来自皇宫的安抚带领下,这表面风平浪静、和睦互助的温暖仿佛一直延续了下去,直到很快被沉不住气的人打破,露出内里冰冷残酷的本质来。
    当马车急停的时候,坐在马车内核对账目的时春身体下意识向前倾,小几上的茶水随着车厢的激烈动荡洒出几滴来,打湿了账本一角。
    她皱起眉,马车外下人已经惊怒问道:“对面是谁?怎么能从岔道突然蹿出来?若是马车相撞,车内贵人有所损害,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对面车夫仿佛丝毫不感到愧疚,理直气壮开口:“瞎了眼了吗?这是钮祜禄家的马车,还不快快让路,识相些滚开。”
    听到对面是钮祜禄氏的马车,下人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硬杠上,毕竟少爷现在生死未卜,富察家按说在低谷期,和钮祜禄家产生什么矛盾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于是下意识地等着车内的少夫人决定。
    只不过还没等马车里的少夫人开口,身边的大丫头如意便从马车里出来,定目望了眼对面马车,看清那驾车车夫趾高气扬的神色之后便冷笑一声,扬声道:“睁大你的眼看清楚,富察氏族徽在此,就算是钮祜禄家,也不该如此气盛,车内坐着的是富察氏少夫人,是皇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岂容奴才轻慢!”
    这是繁华的商业街,两辆华贵的马车堵在道路中间,两家的下人相争的戏码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转眼间这里就站了许多围观的百姓。
    时春认为让事情闹大不妥,吩咐下人让出来让对面先过,这时传来一道飞扬跋扈的男声:“哦?富察?既然是富察家的马车,我就更不能让了,往前走!”
    对面车夫应了,扬鞭赶着马车耀武扬威地从富察家的马车前过去。
    两辆马车越来越近,快要平行的时候,对面飘来一句得意的话:
    “富察家门庭已倒,富察傅恒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不是在下落井下石,只是世事无常,人太得意就会遭雷劈的,请少夫人节哀。”
    不错,对面的人已经从出了马车的婢女判断出这辆车内坐的是富察家一位年轻的少夫人了。
    只是恐怕他也没想到正正好好遇上的是傅恒的妻子,不过就算如此,大概他也不会有半点顾虑。
    马车中的人,正是讷亲的独子,京中有名的纨绔钮祜禄多旺。
    傅恒接替讷亲的位置主决金川战役,而讷亲却先被革职发往北营效力,后又被押解回京,前些日子刚刚入京城就被囚在刑部大牢里,钮祜禄氏多次求情,宫中太后亦试图从中斡旋,但此次天子盛怒已然无可避免,讷亲处置虽未下,但几乎已经被定下了杀鸡儆猴的命令,并且再无转圜。
    多旺由此恨上了接替讷亲职务的傅恒,早在多年之前,他被富察傅恒光辉掩盖之时便对其又恨又妒,恨不得这灼灼天之骄子早日去死让他眼中清静。而最大的庇护伞阿玛却因为个狗屁的金川被圣上厌弃,众所周知,富察傅恒是皇上的心腹,商议政事多有倚重,讷亲在此事上的无可转圜毫无疑问有着傅恒的认同参与,他甚至认为是傅恒为了替代阿玛而刻意预置讷亲于死地。在此情况下,当听闻富察傅恒在金川生死未卜后,一时间多旺只想仰天大笑,觉得老天果真开眼,若是就此让他为阿玛陪葬,想来阿玛也会感到快意。
    新仇旧恨加身,让他在街上看到挂着富察族徽的马车时忍不住上前寻衅,在他看来,富察家曾经只手遮天不过因为有功勋旧臣的支撑和深受皇上宠爱的皇后姐弟,可如今那大树倒下,富察皇后已死,傅恒十有八九命丧战场,富察氏早就土崩瓦解,昨日富贵不过已成水中月,再没有资格能在钮祜禄氏的面前耀武扬威,就算这些妇人受不了气敢去宫里告状,大不了就是受皇上一顿无关痛痒的斥责罢了,左右还有一位太后庇佑着,难道皇上用他阿玛杀鸡儆猴,还能再对他的独子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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