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叶拎着几只野兔回来的时候,顾、原二人正满头大汗地刨坑。为了省灵气而避免用法术,一个人用剑作铲,一个人用手作狗刨,两个好端端的修士满身是土,好不狼狈。
    在对峙中死于暗器的修士小露的尸体摆在一边,双目紧闭,眉心一个贯穿的圆孔。
    “……金蛇妖丹忘在于尘身上了。”顾子意说。“现在金蛇妖丹八成又落在孙金金手上。”
    当时走的急,顾子意记着拖上小露的尸体,把于尘忘了个一干二净。
    “人没事就好。妖丹丢了就丢了……“原火火说,她抬头一看笑道,“啊,罗道友,这就回来了。”
    罗小叶把猎物丢在一边,一屁股坐在两人挖出来的土堆旁:“金蛇妖丹是什么?”
    原火火站在坑底下,一边给自己前一具身体挖坟,一边把金蛇妖丹的事解释给罗小叶听。
    罗小叶懒懒听原火火说完,恹恹道:“不用担心那个。待我们和外界联系上,回来直接扫了它山门。”
    她递了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给二人:“喝点吧,我找的干净溪水,应该没毒。”
    两个人把“应该没毒”的水分着喝完了,然后准备给【小露】举行葬礼。在场叁人,大概只有罗小叶一个人在真情实意地感叹。
    “我和这道友一共也没说上过几句话。她在逃离天地会的最后一段路遭了敌手……唉,人生无常啊。”
    罗小叶拍拍顾子意的肩:“人已经去了,顾兄切勿过分悲伤。回头有我们报仇的时候。”
    “是啊。聚散终有时,顾前辈不要太过悲伤。”原火火也拍拍顾子意的肩。
    原火火和罗小叶合力把【小露】的尸体抬起,丢进土坑里并填土。
    忙完这一切后,罗小叶提着兔子去烧烤,原火火找了块枯木,用长剑削成木板,然后一边哼歌儿,一边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刻字:
    “土龙山庄
    大盗小露”
    顾子意在旁边看着。
    原火火虽然嘴里哼哼唧唧在唱曲儿,好像心情不错,顾子意却觉得她有些不对,他忍不住说:“你有心事?”
    原火火又哼了几句,才说:“不算什么大事,大概是这“起死回生”的后遗症。”
    顾子意说:“你哼的仿佛是南方的民谣。”
    “不错。正是南方芦州的民谣。”原火火说:“我接手这身体后,虽然‘原火火’其本人灵魂已去,但那些记忆情感还留着。之前小露那人,生在土匪窝,混混沌沌过了一辈子,倒还好。原火火这人前半生与人勾心斗角,野心颇大,我用了她的身体,就好像继承了她的意志……”
    原火火摇摇头:“我才在这身体里苏醒过来半天时间,可‘芦州‘这个地方已经无数次划过我的脑海……明明之前我都不知道这芦州是哪里。现在,白芦江,鹦鹉洲,书客楼……无不历历在目。”
    她握着刻着小露的木牌,将其立在坟头,找了块圆石头,把木牌砸进土地里夯实。
    “可不能轻视这件事。”顾子意说。
    “怎么?”原火火笑道:“一点记忆而已,还能把我怎么样?”
    顾子意神色却有些严肃。
    他说:“记忆和过去组成一个人的一部分。你接受了原火火的记忆,一定会被影响。你看,影响已经发生了。”
    她却想,这就像脑海里装了一个超长的电影库,会随机播放原火火本人的一生,无非是有点烦人罢了。一个现代人,怎么会怕电影库,怕flix呢?
    顾子意看她不以为然,问道:“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她愣住。
    “不是原火火,不是小露,在最开始的时候,你叫什么名字?”
    她张了张嘴,花了几秒钟,从脑袋中叁个人的记忆之海里、捞出那段属于真正自己的片段。
    “丁一凡,”她说:“我原先叫丁一凡。”
    她好久没有说起这个名字了。甚至在地球上,自己活着的最后那段时间,“丁一凡”也早就不是她的代号。在加拿大的乐团里,她的名字是Elena  Ding.
    “你提点的是。”她望向顾子意:“谢谢。”
    顾子意无奈道:“你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却不怎么会利用。我看你浑浑噩噩不懂得忌讳,就像看到叁岁小儿拿着利刃玩耍……不忍直视。”
    他于是半跪在她面前,探过一只手来,虚虚碰在她额上。顾子意轻轻念了句什么,一阵凉意从她额心散开,走遍全身,她觉得浑身一轻。
    “好了。”顾子意收回手,轻声说。
    “固魂术?”她说:“效果很好,谢谢。”
    “无事。”
    她凑了过去,在顾子意耳边啄了一下。
    稍后,罗小叶把饭食大包大揽,烤了野兔和她们分享。她性格爽快,碰上原火火这个愿意捧场的,没过一会儿就与原火火混熟了,互相以姐妹相称呼,又“火火”“火火”地叫了起来。
    叁人数着日子,等着雨州来船。偶尔以野味充饥,偶尔化解灵药、以灵气辟谷。对外界一无所知,生活还算平静。
    *
    石州,天镜城。
    某处私人院落内,阵法师向宛躺在竹椅上,享受美好的午后。
    她叁十出头,修为不到金丹,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她身在都城内,不缺灵药,不缺美食,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和岙州那叁人境遇是天壤之别。
    向宛是天地会的教众。比李文松级别要低一些。
    作为不被人看得上的阵法师,向宛在不久前,曾以一己之力、巧妙偷袭了金丹修士。当时,向宛在顾子意客房下的地板上刻了一个阵法,将顾子意短暂束缚在原地,不得动弹,之后才有了顾子意沦落到岙州的一出境遇。
    说实在的,这种手段完全是借了天镜城的地利——天镜城作为修士的都城平安了数十年,没有人会想到会在这里被偷袭。顾子意是吃了掉以轻心的亏。
    虽然向宛一手“笼中困雀”玩得巧妙,越级暗算了猎物,不过遗憾的是,出于某些原因,她没有因此而得到奖励。
    向宛在天地会里过得并不得志。阵法师总被人看作是助手一类的角色,向上爬时很难——尤其她是在天地会这种阶级森严的组织里。在天地会里呆的久了,向宛不是没想过退出……
    她见过舵主时怎么处置叛徒的。管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一句咒语……嘣!心脏就会被炸开,像晚秋砸在地上的软桃,汁水四溅。
    今天早些时候,向宛收到了远从岙州总部寄来的飞书。她头一个看到的信息是:李文松卒。
    向宛笑得前仰后合,眼波流转,那情态十分勾人。她笑罢了,歇了好一会,才又拾起信纸来。
    “老鲇鱼终于死了,”向宛自言自语说,“这回……二把手的位子会是谁来坐呢?”
    信上主要是在指责北州分舵。职责北州给岙州送来一个烫手山芋,这顾子意杀了李文松,放跑了两个“客人”,其中一名还是金丹期,又侧反了岙州分舵的二把手于尘,逼得孙金金杀了于尘清理门户,手下少了一员大将。
    “嚯,顾子意这家伙看着安安静静,没想到挺能造啊。”向宛瞧着那长长一列的“罪行”,字字泣血,指责顾子意不识好歹,也指责向宛、李文松祸水东引。
    向宛读着这些,连眉毛都没抬,没把岙州同僚的控诉放在心上。她翻开下一页,头顶上方忽然传来扑腾腾的声音,是她的伙伴大鹰落在院子里,咣当一声,把什么东西丢在地上。
    大鹰是向宛的伙伴,名叫“云影”。
    “你回来了。”向宛说:“快来听听岙州的八卦。”
    云影翅膀上的毛乱七八糟,看上去经历了一场恶战。
    “先给我点灵药。”大鹰说。
    向宛摊出手喂鸟,一边说:“你还记得上个月那个金丹期修士?当时在客栈弄晕了他,后来打包送到岙州总舵那位?”
    “记得。为了堵他,我还特地猎杀了两只‘黑光‘。”大鹰说。
    “黑光”是鸿雁堂最快的信鸟。顾子意当初雇佣两只黑光,给松溪派和百兽谷送信,揭过被云影截杀。那两只鸟的尸体后来被向宛扔进院子的小池里,而今恐怕早已化作鱼粪。
    向宛幸灾乐祸道:“这人在岙州打砸抢烧,把孙金金那恶妇气坏了。刚刚她来信告诉我,于尘死了。李文松也死了。”
    大鹰吃了灵药,砸吧着嘴说:“死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向宛摸摸下巴:“顾子意这人,运气倒着实旺得可以。能从李文松这老匹夫手下接二连叁逃脱出去,真叫我刮目相看。”
    向宛这猜测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子意哪里是运气好。他被天道惩罚,如果不是原火火一路搭救,恐怕早就死在万木森林里了。
    大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
    向宛撇了大鹰一眼:“你不是能耐得很嘛?用得着我关心?”
    见大鹰云影一副委屈样子,向宛只好安抚道:“好吧,你怎么样?万木森林之行可算顺利?”
    云影道:“那群老虎扑我。”
    它抖抖羽毛。云影的羽毛往日里黑里闪着微蓝的光,在阳光下像绸子又像黑木,威风又漂亮。现在那身毛被挠的乱七八糟,落魄极了。
    “唔。李文松不在山上,没人管束它们。”向宛说:“猫又都爱扑鸟。老虎是大猫,你是大鸟。我都提醒过你,要小心。”
    “不过仗势欺鹰而已。老娘迟早要宰了那群土猫。”云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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