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能不能声音小一点?顾照气弱地与对方打着商量。
    男人打量着她,点点头:哦。
    砰地一声,门板猝不及防地在顾照眼前拍上,震得她一激灵。显然,对方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之后躺到床上,听着旁边露台依然故我的高声喧哗,除了默默用被子蒙住头脸,她再鼓不起勇气去敲第二次门。
    这就是她今天困到想死的原因。
    这么吓人的?你一个人住的当心点,有事别自己上,找物业啊。方秀萍听完了顾照的叙述,给她支招。
    他们再吵下去,我不找物业,别人也要找了。顾照喝了口水,长舒口气。
    说话间,办公室外头吵吵嚷嚷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看着五六十岁的样子,长得颇为相像,一看就是一家的。
    男的语气强硬: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就是尽法律义务,法律让我不能不赡养她,我没办法,但是我肯定是不会认她的!
    女的骂道:怎么说也生了你,没老娘哪里来的你?你自己当父母的人了,怎么一点不体谅她的?那是她不想管你吗?他们把你藏起来了,看都看不到,怎么管你?
    不要烦了,你也没资格说我。咱们就是法律上的姐弟,我跟她也是法律上的母子,我跟你们实际上没有感情。男人走到林敏清办公桌前,从兜里掏出个皮夹子,说,劳驾我们来缴费的,张彩霞,我们一人一半,帮我们算算一人出多少?
    和睦的兄弟姐妹顾照见得很多,闹掰的也不少。这样的场面时有发生,几人都见怪不怪。
    林敏清查到入院单,很快给他们算出了每个人要付的钱。
    加上押金,一共要一万二千四百二十三。两个人分别付了六千二百二十块的现金,让林敏清给他们找每人八块五。
    现在用现金的少,林敏清没完整五毛的,就问一个人找八块一个人找九块行不行。本想着姐弟俩,为了五毛钱不至于,结果遭到了男人的强烈反对。
    没五毛,就一毛毛凑出来。
    在办公室吵架的顾照见过不少,但是在办公室你一毛我一毛分钱分得这么清楚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男人分完了属于自己那八块五,没跟女人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女人嘴里一直自言自语骂着什么,拿好票据也走了。
    两人走后,方院长摇了摇头,开口道:刚刚那女的之前过来看养老院的时候我就听她说过,她爸妈离婚的,她跟她妈,弟弟一岁起就跟爸爸。弟弟恨老娘生下他又不管他,这么多年一直不认自己妈妈和姐姐。为了这个赡养老人的事情,两边还打官司了,也是一地鸡毛。
    一岁就丢给前夫啊?这心也是够狠的。林敏清自己就有个儿子,所以格外不能理解。让她抛下儿子,除非是死了,不然绝无可能。
    五十多年前啊。方院长不认同道,那会儿离婚的都少,更何况离婚还带个孩子的?她能带走一个就算不错了,也不好怪她。
    方秀萍投身养老院事业前,在妇联做过。那会儿年轻,承受力不行,没两年就请辞了。做这种工作,在她看来就跟医生一样,要有同理心,但又不能有太强的同理心,度一旦把握不好,不是别人遭殃就是自己遭殃。
    顾照从凭证室出来,路过花园的小池塘时,听到了隐隐的哭泣声。
    今天是个阴天,瞧着要下雨的样子,顾照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循着哭声找了过去。
    池塘边坐着一名头发全白、身材瘦小的老太太。顾照瞧她有点眼生,猜测对方是最近新入院的。
    阿婆
    老太太望着小池塘呆呆地哭着,听到顾照的声音,下意识地扭头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
    顾照坐到她边上,小心问道:阿婆,我是院里的工作人员,名叫顾照,你怎么在这里哭啊?
    老太太一听她的名字,忙转过头来:你就是顾照?
    这下顾照也愣住了。只见对方一侧额头、脸颊、脖颈,甚至更往下的锁骨处都被大小不一的红色斑块占据着。颜色虽然比她的深一些,但应该和她是同一种病没错了。
    他们说你跟我一样,我还当多严重,就这么一小点哦。老太太拨开顾照额发看了看,竟然有点嫌弃。
    阿婆你也是天生的哦?顾照把中分的头发往中间理了理,问。
    老人可能也急需一个倾诉对象,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天生的,一生下来就有了。因为长得丑,我爹17岁就把我嫁了。嫁给个啥都不是的混子,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牌。对方说着又看回池塘,目光再次变得呆滞。
    我跟他生了个女儿,女儿六岁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日子了,就求他放过我。他说,我给他生个儿子就跟我离婚。我那时候傻啊,只想着自己要逃,就答应了他,结果,害苦了我的儿啊。老太太最后一句,近乎是嚎哭出声。
    顾照轻轻拍她的背,安慰道:慢慢说,阿婆你慢慢说,不要急。
    对方哭了一阵,一点点平静下来,开始与顾照诉说她在此处哭泣的原因。
    原来她正是今日来付钱的那对姐弟的母亲张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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