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伙人明晃晃上来便拿住了荣大人。见荣大人认命了似的,并不说话,穿麻戴孝的众人登时沸腾了起来,唬得四处打转,各自相看,不知如何是好。荣夫人见状,两眼一骇,爬上前哀求道:“大人,大人,您看今日是我儿忌日,可否宽限一天,就一天……”
    “夫人,这是圣上下的旨意,一刻也宽限不得。”带头的点了两个人,喝道:“你们二人带番役分头查抄登账。”
    夫人哭得两眼一抹黑,大叫起来,“荣承延!你说句话啊!快说这是他们弄错了!”
    荣大人依旧一声不吭,依旧如往昔一般伟岸而T面,没有丝毫狼藉之处。
    众人乱哄哄地抄了一通,夫人一早晕了过去;文卿守在夫人边上,眼睁睁灵堂被摔砸了个干净,也魂不守舍起来;春桃则没了魂儿似的紧搀着她。
    正发怔,忽听一旁谢锦玉低声呵斥:“我不走!娘,我不走!”
    谢归良家的竭尽全力拉扯着她,“没出息的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意气用事!趁着现在身子还不大,赶紧打了要紧!”
    但谢锦玉执意挣扎着,“娘!我已是荣家的人了!”
    “你、你疯了是不是!”
    “那边两个,不准说话!”番役点呵道。
    文卿不知细里的事,只管跪着,瞧着大人被带走了,然后夫人受不住刺激,找来白绫寻了短见,紧接着官爷点了她与谢锦玉两个,说要收入看守一日。
    春桃一口一个小姐地哭唤着她,谢归良家的也哭天抢地起来,忙说:“官爷!官爷,您弄错了,我家姑娘还只是她们家通房,您抓她就行了,她是正经的荣大奶N!”
    可是谢锦玉不依,连声应下自己是荣卿侧室,要一并同她抓去。
    其实男人的罪责,本就与她们女眷g系不大,即便看守,改日收了账目自然会放了她们。但见谢锦玉这幅模样,众人不觉也感到凄惨。她娘闻言,一时之间更是哭得没了魂儿,随即气得破口大骂,多的是“比婊子”、“贱人”、“不要脸”之类的W言Hui语。谢归良死死才将她拉得住。
    狱中十分Y寒,文卿呆呆抱着膝盖坐在草垛上,待身上漫起寒意。
    谢锦玉见她发抖,便凑过来与她依偎在一起,“没事的,只是看守一晚罢了,明日我们就能回家了……”
    文卿痴痴附和:“嗯……”
    “文卿,出去之后你想干嘛?继续留在荣家,还是回金陵?”
    谢锦玉称呼她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不免有些惊讶,她看向她,一时没有回答。
    谢锦玉继续便说:“我自来知道我这人过于执拗,遇事不懂妥协,假使柔软一些,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但你呢……”
    “我怎么了?”
    “你的话,又太过善于妥协,为了你大奶N的身份、为了家族还是为了内心所认为的‘应该’,轻易就把真正的喜爱给牺牲掉了。虽然十分可惜,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十分佩服。”
    她的语气仿佛昏昏欲睡,但是说的意思又十分戳人心窝子。文卿被她说得鼻头发酸,心中一阵苦涩,“我……”
    “在我看来,生活若没了爱或自由,也就只剩下行尸走肉,如果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离开这里,文卿,难道你不觉得可惜?”
    当然可惜,她从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这几个月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杀死荣卿,然后去找她。
    她太后悔当初的一念之差,但是真正的后悔是没办法说出口的,因为一旦说出了口,就像揭开一层伤疤,会鲜血淋漓,因此文卿并未正面回答,反而问她:“那你为何不离开?反而要与我一同被看守?”
    “因为你也是我爱的一部份……”谢锦玉抱住她,“尽管我时常恨你……”
    言罢,她不再言语,静谧仿佛睡去。
    这一夜十分漫长,文卿难以入眠地想着往日与鹤生的点滴,想着谢锦玉说的话,不觉在心中暗暗定了决心。
    转到后半夜,直听谢锦玉“唔”了一声,她以为人睡醒了,便轻声说:“我打算……出去之后,便去找她。”
    然而紧接着却是谢锦玉痛苦的呻吟,“呃、唔……”
    文卿惊觉回神,“锦玉,你怎么了?”
    “我肚子好痛……”谢锦玉发颤道。
    细密的冷汗渗出额角,她脸色骤白,浑身都簌簌发抖。文卿握住她虚软的手,将她身子向后靠在草垛上,自个儿起身冲着外面高喊,“来人啊!快来人!这里有孕妇!”
    无人理会。
    “快来人!孕妇胎动了!赶紧、”
    如此这般,气得衙役打横走来怒斥:“吵什么吵!”
    文卿急得要哭,“官爷,求您帮帮忙,我这妹妹动了胎气,肚子疼起来了,您行行好,去请个大夫来!”
    “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们伺候两个丫鬟?”衙役气笑,“两位夫人,这里是大牢,可不惯着你们矜贵的身子,肚子疼了就忍着,忍到明日再说!”
    “可是、”
    “没的可是,再吵就把你们两个卖到妓院去!”
    文卿吓得跌坐在地,无助而恐慌地战栗起来。
    “哟,这小娘子要哭了,”另一位衙役闻声而来,见了她,登时乐不可支,“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家伙,看把人家吓得。”
    “啧啧,别哭啊,真是招人疼,”那人见她害怕,更是得了趣儿一般,那头赶走了凶吏,这头像抓逮躲在墙角的猫咪,扬着一副涎瞪瞪的痴笑向她逼近,“来,让哥哥来疼疼你,你听话,听话我就喊人去给咱妹妹请个大夫来。”
    “你、你要干嘛?”文卿浑身发软地往后退。
    “没干嘛,就是看娘子可怜得紧。”
    大手将玉腿一拖,文卿倒在了地上,吓得尖叫:“不要!你不要碰我!”
    无奈力量相差太悬殊,不一会儿,文卿便被按得动弹不得,谢锦玉痛苦的抽息还在耳边回响,混乱的葬礼,上吊的夫人,荣府哭喊的众人,一切一切的颠覆,让她的眼泪在这一刻瞬间决堤。
    正当她要认命了,忽听耳边一声呜咽——
    这衙役不动了,反而沉沉倒在她身上。文卿用尽浑身的力气将他掀开,这才看见他两眼直瞪瞪的。
    “……死了?”谢锦玉骇然抽息。
    “死了。”熟悉的清幽声线在大牢阴暗的空气中低柔徘徊。
    伴随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木头敲击地面的轻叩,以及数道沉缓的脚步声。
    文卿周身一怔,应声看去,只见那道莲青身影已穿过长廊来到此处牢门前,拄着手杖,依旧高傲如仙鹤般挺着削肩长颈。
    昏黄的灯光将长睫投下羽翼一般的阴影,清癯的面庞晦暗不清,但文卿依旧能从Y霾中感受到她垂睨着自己的目光,那种……如视尘埃一般,就连落下来的目光都是凉的。
    文卿发怔的间隙,跟随的侍卫已经推门走入牢房,穿过她的身边,径直来到谢锦玉面前,弯腰去背起了她。
    原先那位凶吏此时也站在莲青身影身后,待谢锦玉带到身边,那人与凶吏告了一声有劳,言罢,这才向她投来视线。
    阴暗的牢狱中,那女子蜷缩着弱惜惜的花朵身儿,紧紧揪着自己凌乱的衣襟,一截白皙脖颈起伏不定,目光惊魂未定地迎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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