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咧嘴一笑,结果一咧就疼得厉害。
    桑问这才讪讪道,方才一不小心就落狠了手,你见谅。
    我摇摇头,望着身侧静躺着的楼熙,朝文劫道,先生,现下我那碗血怎么用才好?
    文劫收了术法,抬头淡淡道,我这就替陛下引魂。
    我挪了挪身子让开地方,只觉一身空乏无劲,气力无依,桑问也站在我身侧,让我大半身子靠着他。
    冷面文西席这才端起那半盏血,一根手指伸进去沾了沾,又度出来搁在楼熙面上划来划去。
    伏八荒兮同寿,载九州兮浩德,历帷帐兮千秋,督长凤鲲鹏兮羽翼,君魂兮缓缓归矣,鞠君念君昊天罔及兮,镇九幽魂冥矣
    楼熙的细白嫩肤瞬间红梅朵朵绽放开来。伴着文劫口中念念有词,一指点在楼熙额头,碗盏高举,一根鲜血凝成的殷红细线慢慢蜿蜒出来,一路沿着文劫划过的痕迹流淌而下,如同活血,妖冶流动。
    至终鲜血流尽,红线尾巴也凝在花纹之上,整副纹路闪耀起来,文劫放下碗盏,自衣襟里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雕花长颈小瓶,打开瓶塞,单手叠伽,继续念咒。
    我紧盯着楼熙脸面,一瞬不瞬,仿佛错漏了那么片刻,便会失去甚么。
    花纹在楼熙面上耀目长久,至终一闪而逝,消失得干干净净。有香气柔婉清洌散开,片刻溢满整屋。
    入目所见,是一缕通透魂魄自楼熙身上缓慢飘起,垂睫闭目,下巴纤细却不女气,妖娆姿容仍旧绰约绝世,漆发柔软如瀑,是地府初见时的白衣猎猎,蓝颜祸水。
    阿玉,许久未见。
    我触手过去,穿过魂魄,落在楼熙身上,揪住他身上紫衣锦缎,前所未有的用力,却依旧不见楼熙醒转。
    倘若他醒转,是否阿玉魂魄就会回去,再与我打双陆嫖妓院。
    那缕魂魄却悠悠转转飘进文劫手中瓷瓶。
    我心中苦涩无声。
    文劫转身,再不瞧一眼楼熙,朝我道,今日多谢你,兮白。
    我摆摆手,师父不必言谢,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好歹也容我文绉绉一回,让文劫欠情,可是天大的颜面。
    文杰却道,兮白,我该回西海了,你同我一起回去么?
    我仍旧摆手,我回去是平白替你们添堵,还是呆在人间逍遥快活来得好。
    文劫惦念阿玉安危,只得道,那你好生照顾自己,桑问他转眼看了一眼桑问,大有深意,又回过头来,桑问大抵会伴你些时日再回雪山里。
    我看着文劫手中玉瓶,慢慢笑开,被桑问抽肿的脸格外疼,劳烦师父日后好生照顾阿玉,此去便是不知多少年难以相见。
    身边桑问道了声,是呀,说不定再见,都是我百年后不知许久了。
    他这一声,十足既调笑且叹息。
    文劫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出声,只慢慢转头朝门口走去。
    他经由门口,我出口一声,师父留步。
    文劫转头,怎生?
    第6章
    我将之前取血时心中念头托出,小白想问的是,既然小白的心头血可修补好阿玉魂魄,那我盯着地上的那截横木,上头齿痕犹新且深,那可否修补好冬寒的魂魄。
    这回时间太过仓促,未至月圆取血,文劫又被饕餮重伤,自然取不了棱晶盏给我。
    山有木兮,曾有如水少年,清华夺目。
    意料之中,文劫摇头,陛下魂魄只是重伤,并未打散。而鲛人族君,却是魂飞魄散至今无有。
    我了然,师父请,小白如今景况不便相送。
    文劫点头,你保重。
    桑问走过去,那本公子来送。
    今时一别,不知何年复见。
    门前吱呀几声,簌簌寒风灌入,我闭目与楼熙一同平躺。
    他俩走后不久,房梁顶上却凭空响起一声嬉笑,我睁眼,一片长长白净衣角飘在我头顶,啧啧啧,这出戏唱得太无趣。
    这声音十分熟悉。
    头顶屋梁的阴影将声音主人遮得严严实实,以致我瞧不大分明。外头又长久静默无声,想是桑问在同文劫说甚么悄悄话。
    他俩之间一直古古怪怪。
    我将手抻得绷直才勉强触得到那一角素净白衫,不想这时上头又传来一声嬉笑,真是烂木姥姥不开花儿呀,小兰草你这么快就把故人忘得一干二净,多叫我伤心。
    烂木姥姥不开花
    我陡然坐起身,忍着心口痛捉住那一角衣衫,猛力往下头一拉。
    一道轻盈白影随着跌落,正跌在我坐的美人榻边,伴着好大一声哎哟我的屁股。
    啧啧,果然是这厮,许久不见,口头禅倒是依旧没变呀。
    白衣身影抬起头来,硕大的鬼头面具罩在他脑袋上有些歪斜,也瞧不见龇牙咧嘴,只听见面具后传来嘶嘶的磨牙声。
    我咧嘴笑开,脸上方才被桑问抽的余痛还在,哟呵,白无常,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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