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里,雪郁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也分不清发生的事是真实还是虚假。
    他感觉身下躺的床变得柔软万分,软得从中间断成两半,他从断裂带陷进去,掉到了虚无之中,周围是荒芜空旷的小星球,刺目绚丽的行星带。
    他漂浮在其中,眼前浮过一个个画面片段,像是某个人的一生。
    而视角不是他,是一位神。
    天地混沌的时代。
    枪杆子挂腰肢子弹乱飞的时代。
    科技改革迅速发展的时代
    神一直是一个人。
    偶尔会感觉到孤单释放一下善心,在街边随手捡一个没人要的小,逗一逗、说说话,再找个好人家收养,没人能长时间待在他身边。
    奚素素是个意外。
    她被捡到的那天抱着神的大腿哭得小脸都花了,在地上反复打滚,硬是让神收留了自己,她性子跳脱,越长大越是,让神的生活出现了点趣味。
    不过,神还是孤独,大部分时间会选择沉睡,沉睡的时候,奚素素会一年半载看不到他。
    神再次苏醒的那天,是七月十五,人间的鬼节。
    街上隔一块儿地就有烧纸祭祀的人,天一黑,各门各户都会早早回家,偶尔有几个晚归的倒霉加班人士经过,看到萧瑟诡谲的街景,也会脸色微变。
    神久违地起了一点玩心。
    他没用自己的真面目,而是随便附到了一具肉身里,准备一个人在街上走走,看有没有人会因为他鬼节在街上乱逛而害怕。
    那天他是第一次见雪郁。
    似乎是家里没醋了,匆匆下楼买,能看出有点紧张,从便利店闷头出来,没怎么看路,走得很快,没料到有人会站在那里,一头撞上了他。
    他低头看了过去。
    第一个印象是,很白。
    他见过许多像雪郁这个岁数、吵吵闹闹营养过剩的同龄人。
    但雪郁当属他见过的人里头最白的,于是那两瓣嘴唇就显得有些嫣红,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宽松型,却因为腰肢细,两边空荡荡的。
    抬头说对不起的声音都有些娇气。
    神活久了,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不过他难得在这个凡人身上多停留了两眼,低声说:没关系。
    雪郁得到原谅却没有走,那清凌凌覆着水一样的眼睛抬起来,看了他几秒,低头在袋子里翻出一袋面包,拿给他:给你吃。
    神:?
    怎么突然给他面包?
    他捉摸不出雪郁在想什么,又因为睡久了有时候会忘记用嗓子,那一刻没有接话,雪郁小心翼翼问他:不喜欢吃这个吗?
    雪郁把面包放回去,又拿出几个热腾腾的饭团,捉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那吃这个吧,你是不是饿很久了?
    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但他的探究心飘到了其他地方,他两行眉紧蹙,看了眼被雪郁捉过的手,表情有些诧异。
    是反应迟钝了,所以才没挡开?
    说来好笑,他的龟毛和洁癖是奚素素都亲自盖章过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失了灵,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怒上心头,动一下手让擅自碰他的人摔个大跟头。
    他滚了滚喉头,脸上有几分欲言又止,雪郁继续道:你还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给你买吧?
    这个小家伙怎么总是要给他吃的?
    他皱起眉,终于意识到了不寻常。
    想了想,垂眼一看,经年无波无澜的心情瞬间变复杂,他眉心都跳了几下附身的时候没注意,他竟是附到了一个乞丐身上。
    穿着破破烂烂、这有一个小洞那有一个大洞的衣服,露出来的皮肤蹭着灰,腰两侧一点肉都没有,比肋骨还窄,确实像很久没吃过东西的。
    雪郁凝着一点眉,睫毛一颤一颤的特别长,还站在那里等他回话。
    心里略纳闷的情绪过去后,他哑声说:我不饿。
    雪郁一抬眼,显然没信,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了,觉得别人的自尊心不能随意冒犯,他看了下天色,小声道:那我先走了。
    见他点头,雪郁迅速就迈开了步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后面有索命罗刹追赶,偶尔有风吹起叶子擦过他的脸,他都剧烈颤抖一下,身上好像有一撮一撮毛炸了出来。
    胆子真小。
    他走后,神的玩心突然就没了,觉得没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有意思。
    怎么才能有意思?
    那几天后,抱着不明心思的神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他大概是有些好运在身上的,没等多久,就看见白白净净的雪郁跟着同学一起经过。
    看到雪郁的那一眼,他心里咯噔一下,切身实际地明白催动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似乎是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产生了意思。
    这很离奇,更离奇的是在那之后他沉睡的次数逐渐少了,一有空就出门,让奚素素有几天总是怀疑他这头老牛是不是看上了哪棵嫩草。
    神的气息不容易被人发现,他每次出现在雪郁学校附近都没想过要刻意隐藏,所以阴沟里翻船的那天,他脸上一向散漫从容的壳子裂了缝。
    在回家的必经小路上,雪郁走了一半就扭过头,直直朝他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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