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不要强逼着我再与他说什么了,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黛争冲他点头,听到一声叹息,“陛下,人带到了。”快步走了进去。
    傅兰萧正趟在鹿绒软塌上,手拿着一本粗糙的话本,见她来了,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落在她的头顶。
    他长发未束,慵懒十分,又无不在透着帝王的威严。
    黛争深吸一口气,对着傅兰萧行了一个黎国的大礼,“臣见过皇帝陛下。”
    傅兰萧含糊地应了她一声,“你我既然是燕国人,便不用他国礼节相对。”
    “谢陛下。”
    听着,他说话温良,是个和颜悦色的好君王。
    若没有前尘往事,黛争或许也会再被他骗过去。
    黛争说完此话后,并没有再动,而傅兰萧也没说话,两个人僵持许久,傅兰萧才道:
    “你过来。”
    黛争上前两步,停住问:“陛下叫臣有何事?”
    傅兰萧勾勾手指,对黛争跨了两步的行为有些不满,“离近点。”
    黛争面无表情地又向前两步。
    “到我身边来。”
    “这不太合适,臣耳朵灵光的很,陛下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的。”她无奈地又磨蹭了两步,突然胸前的衣襟被两根手指勾住,还没来得及护着,就被他向前一勾,几乎摔在他的软塌前。
    衣衫松乱,鞋子也摔在了一旁。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黛争咬牙,生怕自己又露出什么马脚,“若您需要一个伺候的人,有大把的胡姬供您挑选,莫要折辱我了。”
    “陈娘子,是吧?”
    她不敢反应太大,呼吸几乎洒在他的鼻尖,看他缓缓垂眸,看到她喉咙上的红紫,问:“陈娘子怎么就受了伤?”
    他看着她发丝微乱,气息不稳,便问:“是戚无刚刚做了什么么?陈娘子大可告诉我,我不会让自己的手下为所欲为的。”
    “陛下多虑了,刚刚是我被蚊虫咬了,上手抓的。”黛争真正面对傅兰萧时,她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只是整个人在轻微的颤抖,这她控制不了。
    她看到傅兰萧的手指离开自己,他侧脸枕在小臂上,趴着与她的视线相齐,转而又用一种怜惜,关心的神色望着他,假笑道:“我从长安过来,也准备了一些蚊虫叮咬的药膏,既然你是我燕朝的子民,我便将它们赐予你好了。”
    黛争琢磨不透傅兰萧,只知道傅兰萧肯定起了疑心,她坐在地上,轻轻向后仰,企图离的他更远些,“多谢陛下的好意,可是臣为人皮糙肉厚,过一会就好了,并不需要什么药膏。”
    “真可惜,我听说黎国的蚊虫狠毒,咬上要许久才好。”
    傅兰萧突然伸出手指,想触摸她喉咙受伤处。
    黛争像是一只受惊的山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陛下!是臣不识趣,您别这样,臣、臣是个寡妇,但是臣想为了……夫君守节,臣长相丑陋,无法入眼,您再找其他人吧……”
    她刻意一直自称臣,一再告知傅兰萧现在他们二人的身份,不同以前了。
    “陈娘子,你有夫君?”傅兰萧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再一次难以看清眼前的人,只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没错,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臣相信陛下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强迫他人的事。”
    当他再次看清楚眼前的人时,被她那双惊慌的眼睛烫了一下,让他几乎想逃离片刻。
    “黛争。”
    黛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声音也变的含糊不清,“……陛下您说什么呢?”
    傅兰萧又打量了一遍黛争,呼出一口浊气,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个相似的寡妇,她不能与黛争混为一谈,“无事,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或许……你连发丝都与她相似。”
    “陛下肯定是太过思念而混乱了,”黛争连忙否认,“不会有人连发丝都一样的。”
    傅兰萧扶额,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黛争如释重负,赶紧船上自己的布鞋,像只从笼中摆翅的鸟儿一般,只想从宫内飞出去。
    而她穿鞋的姿势正巧落在傅兰萧的余光中。
    他整个人僵在榻上,血液翻涌,让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不自然的红,“等等!”
    他还是不确定,但他一定要试试。
    “陛下又有什么事?”黛争警铃大作,只想逃走,脚步不自觉加快,“臣还有其他的事……”
    “我让你等等!”
    如果,如果……
    黛争没死的话……
    傅兰萧从榻间挺身,他甚至因为眼晕而差点摔倒,十分滑稽。
    但黛争来不及笑他,她觉得自己大祸临后,不知道哪里又被他发现了猫腻,“陛下,我不是你的臣子,恕我离开!”
    “站住!!”
    就算是梦也好……
    须臾之间,傅兰萧就从背后拉住黛争,手指勿容置疑地摁在了她的喉咙上,快速向上摸去,捏着她的双颊问道:“陈娘子两处的皮肤怎么不同?”
    他几乎一触就能分辨出黛争,他对黛争的身体了如指掌。
    这个陈娘子,很像,但是脸不像。
    “我天生如此!”黛争挣扎着,发丝凌乱,“陛下,你这样不合礼数,这里是黎国,不是你们大燕!你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强逼□□!”
    傅兰萧怎么可能放手,捏着她两腮,想看出她的皮肤的可疑之处,“你夫君姓甚名谁,你曾经家在哪里?”
    她哪知道!
    “我是金陵人士!”
    “你说话没有金陵口音,你在撒谎。陈娘子,你为何要撒谎?”傅兰萧说:“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
    黛争忍无可忍,只想从他的桎梏中逃离,她双手扒住他的手掌,豁出去地咬上他的虎口。
    她品尝到了嘴角渗出的血,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味。
    而他终于恶劣地笑了,将近年来的病态与情谊,全部赋予在这个拥抱里。
    “黛争,我的小神仙。”他轻轻地安抚着在他怀中瞪着他,瑟瑟发抖的黛争,“你是黛争没错,就算你把自己全部换成了他人,我也知道你咬人的力度。”
    他的声音朗朗,像是世间所有的温柔善言那般柔软湿润,但却可以击碎希望,让尘世喧嚣簌簌而下。
    作者有话说:
    争争:哦豁
    傅狗:小场面
    第98章 难说
    “陛下一定是认错了, 我与你口中的黛争是否长相相似?巧了,有许多人说我长相和某某酷似,实则都认错了,大众脸确实有这样的烦恼……”
    黛争还没认输, 她一口咬定是傅兰萧认错了, 企图蒙骗过关。
    他没有放开她, 拥抱被他用力延长许久,他弯着腰, 带着凉意的手指抚过她的颈子,如曾经一般, 他不会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口,而是想让她多能给他刻下新的疤痕,来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
    待到他完全确定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胀满胸腔,他饶有耐心地与她迂回起来,只是不放开手, 反而俯下身去抓她的脚踝, 在黛争的蹬踹中将她的鞋袜脱掉, 黛争脚心一凉, 忍不住去踹傅兰萧的脸,他被她踹了一脚也没发怒,把她压在怀中,让她可以看清他的手正握住她的脚底,说道:“你要是再小心些, 恐怕我就放你走了, 可你知不知道, 你的脚我也认得, 从汝城那座山头上船那日,你脱了鞋袜让我兄的婢女给你上药,我就注意到你的脚了,我当时就在想一个男人为什么能长一双这么白的脚,还故意露在外面,跟勾栏里的小倌一样不成体统,可能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惦记你的。”
    “也不一定,或许是……我还记得你在汝城的那个小院子里帮我做床榻,锯木声很吵,我透过窗户看你,很难说你做的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可以用。都说绝代美人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你把手搭在了半成的榻上,正巧眼睛露了出来,见我醒了,那双明媚的眼眸弯了起来,很美很美。”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黛争却觉得如梦似幻,她自己都记不住那么多过去的细节,傅兰萧却记得。
    但她依旧有所怀疑,傅兰萧这人聪明的很,十分虚伪,善于谋略,他记住是一回事,说出口的话是不是真的,又是一回事。
    她不再信他。
    “陛下说的跟我有何关系,您不能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吧?”
    尽管如此,黛争依旧想狡辩,“陛下,您先放开我,好不好?你的手太凉了……”
    傅兰萧恋恋不舍地又摸了摸她的脚心,才放手道:“我是以前喝了太多汤药,才变成这样,本我也不喜与人亲近,才没去管这些事,之后回去我会让太医再想想法子的。”
    傅兰萧将她乱了的碎发重新理了理,“黛争,你这面具是从哪里得到的,还真把我骗去了。我猜,你方才是不是以为被戚无识破了,要用自己的命威胁他,所以才受了伤?”
    他能猜到个大概,低头就要去亲她受伤的部位,“你太自讨苦吃了,就算他不说,我还是可以猜到,或者我随口一问,他就必须要告诉我,黛争,你可莫相信他不说。”
    黛争彻底没了脾气,也不做任何辩解,气鼓鼓地将他的脑袋推开,“别碰我!你们谁都信不得,五十步别笑百步了,说这些话我听着恶心。”
    “你现在是承认了?其实你只要跟我回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就算是当皇后也可以。况且,蕴生是不是也在你身边?你要他跟你在这种小国受苦吗?他明明可以荣华富贵一生。”
    “我跟你?毋宁死!”黛争觉得可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得不到名分才要离开的呀?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为了那些荣华富贵能忍辱负重?傅兰萧,你听好了,我就是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管你什么身份,我觉得你不配。”
    “凭什么我要跟你们一样?我偏不。”
    “你别激动,我不这么认为。我明白的。”傅兰萧低声哄着她,带着她躺在了鹿皮榻上,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许久,生怕她变成幻影消失,“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是我不好。”
    他束着她不放开,像个怨妇一样说:“但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对你多好,你明明活着,你怎么就狠心不来见我?那两具尸体是谁准备的?我猜猜看,大约是那个姓魏的吧,那他可是看了许久笑话。”
    “你要对他做什么?”黛争拧过头,不想去看他,狠着心说:“话先说好,无论你怎么用他威胁我,我也不会受你控制。”
    她都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每次都要被人牵制,她身心俱疲。
    他感受到身边人的紧张,安抚道:“你别怕,只要你好好的,我已答应他不会对魏家动手。他对你上心,那算他眼光好,可还是我赢了。”
    他就像一头在自然竞争中胜利的雄兽,骄傲地板正她的脸,跟她说:
    “小神仙,能不能把我的话听进去?自你上次离开,我也懂了不少,我知你想要的是什么了,过去我做错的太多,不能给我个机会挽回吗?就说你上上次差点要了命,我也没与你计较,从那时起你就没觉得我变了,嗯?”
    黛争不想与他争辩,只说:“谁允许你叫这个名字的?羞不羞人?”
    傅兰萧目光炯炯,不免惊讶,随后低笑,“你知道这个名字?果然我们共梦——一直以来我总有这个预感,冥冥之中我所想的你也能感受到,或许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你看你在梦里,每次还会注意到我,视线都要挂在我身上,夸我是天上的神仙。”
    “那是我在梦里根本分不清现实,我只看你穿着好,图你长得符我心意,”黛争这点说不了假话,她从一开始救他,就是看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不受控制地受到吸引,但这给她的日子埋下了累累恶果,“要是我知道之后会变成这样,我打死都不会去跟你说一句话。”
    说完,她又发现是给傅兰萧脸上贴金,冷哼一声,“我没别的意思。”
    傅兰萧觉得她这般可爱,他扬起唇,恰到好处地模仿出曾经的自己,故作可怜地问:“那现在都不图了吗?”
    黛争白了他一眼,“你滚。你当我还是十七岁时那般好骗?”
    “你是变了,但我也在改,我为你改了许多,不是吗?因为我爱你,黛争。黛争,你才是我的小神仙,小神仙,跟我回去不行吗?怎么躲我现在都躲到别国去了,还做了别国的臣,真是让我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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