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我去参加祖父的乔迁宴。
    很无聊的一顿饭,如果不是出了连伮小妹的事,我大概会睡过去,睡到回家,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寥原分享吃鳜鱼的经历。
    但连伮小妹跑了,我亲眼看着她跑的。没想到平常那么乖的孩子,竟然会在长裤里偷偷穿马丁靴。
    她解开辫子,顶着被皮筋勒出痕迹的长发,背了个包,正在翻窗。攀住窗框的手还抓了别的东西,看起来是印有大姑照片的证件。这是要出远门?
    我吹了一声口哨,在心里埋怨寥原。
    寥原,你每次生病,都那么不合时宜。如果你没生病,祖父也不会因为怕扫兴,就不让你参加乔迁宴,你也能到场亲眼看一看,除了我们俩,这个家的异端又多出一位。
    连伮小妹看到我,还是稍有些情绪上的波动,但我能看得出来,那不是害怕或慌张,而是失望。她希望有人能够目睹她的逃亡,但不希望是我。
    被轻视的感觉不好受。但说实话,我也不在乎她。她愿意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影响我和寥原就行。
    祖父怎么责怪大姑,小姑怎么加倍鞭策君兰小妹和乌苏弟弟,都行,只要别突然想起家里还有我和寥原。
    所以我帮了连伮小妹一把。
    利用身高的优势,我把她托到窗外,再尽量轻地松手。她这回的态度好一些了,朝我笑,牙齿像洁白的贝。我欣赏地看她,原来小姑娘藏着这样了不得的念头。想着想着,我的思绪就蔓延到寥原身上。
    寥原穿半敞的睡衣,低着头,像旱季的水仙。
    如果我和寥原也能走……
    我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又摸了摸胸针,叹了口气。
    送寥原胸针的时候,她说睡觉都不摘,搞得我心烦意乱。我们那时年纪小。她和我对视,霜化的露水一般清冽。我想忘都忘不掉,所以才会在几年后,傻小子似的给她买对戒。
    收到戒指,她就病了。不过是小病,一下就能好。她却躲到祖父那里,怏怏地装了几个月。最后当然是被我提着衣领拽回来。
    躲什么,我是她的双胞胎哥哥,给她买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事……我这样说的时候,她垂着弯弯的细眉,将那枚戒指往大拇指上套。
    我抢过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她也不反抗,只是依偎着我,说嗓子还没好完全。祖父从来不管她的病情,每天忙着研讨会。家里做的全是下酒菜。她的扁桃体是肿的,一口也咽不下去。
    我给她炖梨,督促她多喝水,骂她自讨苦吃。她将头埋在碗里,一副忧郁的受气包样。
    我骂不下去了,想抱一抱她,她就拿戴戒指的手推我,叫人生气。
    没爹养没妈疼的又不止她一个,不是还有我吗——我用了点力气,强硬地抱她,拍打她还苍白的脸。
    越过越瘦。
    没有我在旁边,寥原就和废人没什么区别,譬如现在,估计在家吞喝半凉的药。
    这样想着,我有些烦躁。
    如果要走的话,必须是我带着她,寸步不离,像提一件最重要的行李,保护某个最重要的器官,吃饭一起,外出一起,起居一起——
    连伮小妹在叫我,拜托我下午去码头的失物招领所,代领大姑的证件。她那时估计在海上,没办法转交。
    我接下表妹的委托,也清醒过来。
    无论走的是家里的谁,都不可能是我和寥原。我们是祖父长子的孩子,继承这个家的姓氏,并由祖父祖母养大,于情于理,于社会规律,我们都走不了。否则会被唾骂,被强制召回,我倒是无所谓,寥原的脆身板可顶不住……我随口问连伮小妹,准备去哪里。
    她却反问我,知不知道辛巴达历险记。
    好小的时候看过,我记得那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怎么,她想和辛巴达一样,进行七次伟大航海,畅享自由吗。
    果然是小孩,我感叹她“天方夜谭”式的浪漫,并祝她旅途顺利,别下个月都没到,就又和表哥我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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