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快进站时,导盲犬率先站起来,引领主人走向门口。
    它此刻状态又与刚才不同,挺直背,昂着头,精神奕奕地望着前方,这一刻,已然成为主人的另一双眼。
    这就是导盲犬的责任,生来注定没有宠物狗的无忧无虑,也没有野狗的自由。
    短短一生都在无所取地为人类奉献,却很难得到相等回报。
    快到目的地时,陈准又提议:“去看一眼瑞瑞?”
    边牧瑞瑞自打从垃圾房被捡回来已经半个月有余,现在仍在医院住着。
    许岁问:“它恢复得怎么样?”
    “不清楚,我也有几天没过去。”
    许岁没接他的话,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表盘。
    等不到回答,陈准锲而不舍:“去不去?我问问他们谁在那儿。”
    许岁说:“你去吧,我有空再说。 ”
    就这样,两人在出闸口分开,陈准继续换乘,许岁直接出站。
    她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为自己和三友弄了份简单的晚餐。
    手机叮叮响了两声,屏幕上显示消息来自陈准。
    她放下筷子,点开来看。
    先是张瑞瑞的照片,它竟站了起来,两条前腿瘦长,后腿因伤痛微弯着。
    陈准说,它今天是自己走到处置台上的。
    许岁微微吃惊,又重新点开图片看。
    瑞瑞的重生她一路见证过来,自然投入不一般的感情。它最初一摊烂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原本以为没救了,哪想它会如此顽强,为自己拼了条命回来。
    许岁打字:“走得稳吗?”
    陈准:“喝高了似的。”
    许岁盯着屏幕,弯了弯唇角:“白细胞值降了?”
    陈准那边回复很快:“降了。”
    “那接下来还有哪些治疗?”
    陈准:“后腿伤口。”
    许岁想了想,没什么话可问了。
    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过了会儿,陈准又发来一条:“他们说,过几天有聚会,让我叫上你,带着三友一块参加。”
    许岁想都没想,回复说:“我之后可能挺忙的,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她发送后放下手机,没有熄屏,低头吃了两口面。
    没多久,视线不自觉再次挪向屏幕,上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
    许岁不知是何心里,明明拒绝得很干脆,却想知道他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又好像期待着什么。
    这种矛盾情绪慢慢占据大脑,一碗细面泡坨掉,她胃口全无。
    许岁在心中骂自己太可恶,不由得抬起手,不轻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
    正懊恼心烦时,陈准发来两句话:“那你什么时候不忙?看你时间。”
    许岁面无表情地盯了会儿屏幕,不打算再回复。
    可紧接着,手机提示音没完没了响起来。
    陈准:“既然都加入我们了,集体活动还是参加一下比较好。”
    陈准:“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合群?”
    陈准:“?”
    陈准:“去不去?”
    许岁被他闹的心烦,抓起手机:“去什么去,我认识谁啊。”
    “我还不够?”
    许岁心说躲还来不及呢。
    她抓了抓发根,收拾碗筷去厨房,决意不再理睬。
    ***
    自从被动成为志愿者后,陈准将她拉进一个工作群。
    群里每天叮叮咚咚,时常有人讨论动物救援及相关事情。
    许岁后来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不忙时也会往上翻翻,看大家聊了什么。
    这天下班,群里又热闹起来,原来真有聚会这回事儿,好像他们每年都会组织一次,不光志愿者,从基地领养过小动物的饲主也可以参加,带上各自宠物,找个僻静地方露营搭帐篷,顺便分享养宠心得和趣事。
    又过两天,许岁接到林晓晓的电话,当时她正取车准备回顺城。不无意外,林晓晓上来就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说是陈准让和她先商量,定好再通知其他人。
    许岁无语片刻,他换了别人来问,没有征求她是否参加,而是直接抛来一道选择题。就像哄小孩子吃饭,问还吃不吃那肯定是不吃,问其吃a或者吃b就相对高明许多。
    许岁懒得再周旋,一次聚会而已,不信陈准能把她吃了,她心底忽然冒出点“谁怕谁”的念头,再拒绝岂不认输。
    于是许岁说自己都可以。
    林晓晓笑呵呵的:“那下周可以吗许岁姐?现在天气太冷了,不适合户外露营,就去团结湖那边租个别墅玩玩,风景好,空气好,两天一晚,怎么样?”
    许岁:“都可以,都可以。”
    “那是周五周六两天,还是周六日?”
    “你定吧,我都行。”
    “好嘞。”林晓晓志得意满,等着回去邀功,“那我回头微信你地址。”
    许岁挂了电话,启动车子。
    她临近傍晚到的家,家里却没人,打电话给郝婉青,才得知父亲胸前埋透析漏的位置发炎化脓,已经住院三天了。
    许岁立即赶往医院,根据郝婉青给的病房号找过去,开门时,许康正半靠在病床上用吸管抿水喝。
    她轻声唤道:“爸爸。”
    许康转头,眼里立即有了光彩,冲着她一抿嘴,开心地笑起来:“岁岁啊。”
    肾病病人长期被病痛折磨,许康面部如生锈般泛着黑黄色,两颊及手脚都伴有不同程度的浮肿,已和从前判若两人。
    许岁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妈妈呢?”
    “去打饭了。”许康问她:“你吃了没有?”
    许岁摇头,倾身翻开父亲衣领看了看,他右胸处插着新换的管子,周围贴着纱布:“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
    “怎么会发炎呢?”
    “可能是洗澡水没擦干净导致的。”
    父女俩正说着话,郝婉青端着几个塑料食盒走进来。
    许岁一眼瞧出母亲憔悴了许多,她眼下熬得青黑,发型也有些乱。这一刻,许岁心里是不太舒服的,好像这些年她只顾着自己,没有帮他们承担分毫。
    郝婉青转头看一眼许岁,笑着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啊?”
    许岁起身去接她手里的食盒:“爸爸住院,您应该告诉我的。”
    “有什么好说的,小问题。”郝婉青轻描淡写。她拉来墙边的小桌板,示意许岁把食盒放上去,找了找:“你吃这盒。医院饭菜清淡,我去楼下便利店给你买的杭椒牛柳盖饭,你和你爸趁热吃吧。”
    “那您呢?”
    郝婉青:“我也一起吃。”
    这一晚,许岁把母亲换回去,她在医院守着父亲。
    父亲睡着后,她轻手轻脚走出病房,给江贝打电话。
    原本是想转天就走的,她临时改变主意,打算等父亲出院后再返回南岭。
    她让江贝去一趟家里,把三友带过去住几天,等自己回南岭后再接它,并叮嘱好友带齐尿垫、水壶和狗粮。
    江贝在电话那边有气无力的,“我正饿着,不怕我把你爱犬炖了吃?”
    “你敢。”许岁有些累,语速慢慢,威胁的话也毫无威慑力,又嘱咐:“你可以给它买点鸡胸肉,用清水煮,记得别放盐。”
    “哈!”江贝怒道:“我说我没吃饭呢!小没良心的!我要是不懒就做给自己吃了!”
    “那你多带点狗粮,和它一块吃。”
    江贝小炮仗似的,在那头张牙舞爪。
    电话漏音,路过的护士直看许岁。许岁把电话挂了,被她逗的心情放松许多,她点开外卖平台,给江贝隔空投食,点了整份的烤鸭和椒盐鸭架。
    许岁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头翻着通讯录,考虑到时间太晚,只给何晋发了条请假消息。
    她脚上穿着母亲留在这的塑料拖鞋,踏在地上没有半点声音。
    对面就是窗,窗开一条缝,许岁走过去站了会儿,才回病房。
    之后的几天,一直是许岁守在医院,郝婉青要来替她,都被她哄回去休息了。
    天气好的时候,许岁推父亲下楼晒太阳。
    小花园里已没有繁花锦簇的景象,到处都空旷而凄凉。
    气温接近零度,正午阳光下才算有些暖意。
    许岁为父亲紧了紧领口。
    许康微抬起头,盯着天空瞧了好一会儿。
    许岁问:“爸爸,您看什么呢?”
    许康笑着:“这样的阳光看一眼少一眼了。”
    许岁随着他的话想到某种结局,觉得内心难以承受。她将手穿入他微握成拳的掌心,用力捏了捏:“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医生说您恢复得很不错,接下来只要按时透析,多活二十年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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