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晋陪着严婧瑶去了首都医院。
    术后复查是再平常不过的,严婧瑶却有点抗拒,或者说恐惧——她现在很怕看到自己的伤。
    表皮全被破坏了,燎泡的地方没好全,坑坑洼洼,颜色紫红,像一坨难看的污秽黏在她的后背上。
    丑,很丑,非常的丑。
    照例穿着长袖,天气很热,但是严婧瑶耻于自己后背的伤,直到进了单独的诊室,主治医生让她脱衣服,她才怯怯地露出后背。
    “恢复很多了,”主治医生是位女性,说话很温柔,这让严婧瑶稍微放松。
    “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稍微穿一点透气的短袖,最近天气热,闷着对你的后背不太好。”
    “……嗯。”
    女医生大概猜得到她的想法,检查之后让严婧瑶把衣服穿起来,又冲她笑了笑,语重心长,“小姑娘,这点伤并不代表丑陋,后续还能再做修复,你应该接受自己。”
    “……”
    无言,严婧瑶点了点头,心里却仍觉得自己丑,如果让季岚看见,那么估计嫌恶地马上跑开。
    不仅是外貌丑陋,人格也很丑陋。
    失魂落魄的走出诊疗室,沉晋早在外面等着,严婧瑶看见好友,撑着笑了笑,和她一起出去。
    开了新的外用药,要再擦一个疗程,唯一的好消息是,她可以接触酒精了。
    裴锦夕安排了一架私机,沉晋开车送她到机场,严婧瑶非常拒绝她们的陪伴,于是自己一个人拿着包包登机,去约好的整形医院检查。
    时差七个小时,她到医院的时候就是晚上了,医生要第二天早上才能给她检查。
    病房是单间,严婧瑶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物,拿了软毛巾,到浴室擦身子。
    后背还不能太过接触水,她连洗澡都是分开,先洗头,再打沐浴露迅速冲一下,然后马上拿毛巾把后背的水攒干。
    浴室照例有镜子,于是严婧瑶不得不看到自己的伤疤,十足的丑陋。
    连自己也嫌恶。
    心里恶心,她迅速穿好病号服,回到床上,被子一拉盖在身上,闭上眼睛。
    ……
    “你就是这样的女人,纨绔,浮浪,不学无术,我真的很讨厌你。”
    “岚岚,我……”
    “你太恶心了,你去死吧。”
    季岚凶狠地朝她一推,严婧瑶惊恐地坠落,身后是熊熊烈火,她尖叫着,猛然惊醒!
    “啊!”
    冷汗不断,严婧瑶脸色煞白地从床上坐起来,后背一阵紧绷的微疼。
    后背出了汗,她忙把衣裳解开,慌乱中瞄了一眼床头摆着的闹钟,当地时间凌晨两点。
    她竟做了这样的噩梦。
    季岚是不可能说“你去死吧”那样刻薄的话,严婧瑶没来由地确信,但其他的……也许真的是季岚的心里话吧。
    她讨厌她,她不喜欢她。
    至于纨绔,浮浪,不学无术,这些形容词反正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都习惯了。
    就是,听到从季岚嘴里说出来,杀伤力惊人,几乎是毁灭性的,巨大的,不可逆的伤害。
    身体一颤,彻骨的寒意,严婧瑶咽了一下口水,突然又想哭了。
    眼泪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想,受伤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给她一个哭泣的正当理由。
    夜半,静悄悄,泪水打在了被子上,严婧瑶缓了好一会儿,慢慢地盘起腿,因为疼而不得不弯着腰,盯着没拉窗帘的大落地窗发呆。
    天黑得相当透彻,没有一丁点儿星光,她看着看着,窗户外头突然飘了雨丝。
    轰隆,和国内一样的惊雷。
    刹那而过的闪电惊醒了严婧瑶,她下意识地一震,摸索身边,着急地,“岚岚!”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瓢泼大雨掩住了严婧瑶惊慌的呼喊,没有惊动护士,严婧瑶心跳得慌,才想起这不是在家。
    她在国外,在医院。
    季岚……根本不需要她的自作多情。
    眼眶有点微热,突如其来,严婧瑶胸口发闷,甚至呼吸不过来,她抓了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搜索黎城的天气预报。
    23℃,小雨,东风四级。
    “……”
    也下了雨,不晓得有没有打雷,严婧瑶点开通话界面,想要给季岚拨号,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生硬地止住,微微颤抖。
    她,不再需要她。
    时区的那一头,季岚有着心有所属的意中人,有着她心里认为的光明磊落的英雄。
    纨绔,轻浮,一无是处……这些才是属于自己的标签,季岚对她的印象。
    没可能会再挽回。
    讪讪地放下了手机,严婧瑶鼻子发酸,她抱住膝盖,眼眶红着,却不想再哭,也哭不出来。
    第五次失恋。
    抬起头,后背的伤疤似乎又开始疼了,她看着外面的大雨,听着雨声重重,无言。
    ……
    黎城。
    上午上了两节大课,下午开了叁个小时的会,又被拉着去聚餐,季岚头疼得很。
    吃饭的时候喝了点葡萄酒,回来便乏软无力,她简单冲了个凉,睡下了。
    帮女儿关上门,季琬琰回到客厅,继续看一本法语小说,小叁花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不知不觉入了深夜,窗外忽然一闪,毫无征兆地打响了一个轰鸣的闷雷。
    季琬琰一惊,马上起来,把小叁花吓得一哆嗦,她赶紧去季岚的房间,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以往这样突然的闷雷会把季岚惊醒,可今天她很安静,静得只有轻微的呼吸。
    季琬琰悄悄走到了床边,发现女儿竟然睡着了。
    耳朵上的大耳麦亮着一点绿光,显示正在播放,季岚戴着它,神情从未有过的松弛,眉心平展,安宁地呼吸着。
    在雷声中安睡,这是多少年来都没有的事情,季琬琰心下踏实,又惊喜,不由去看她的耳麦。
    一定放着歌,她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下女儿的额头,压住床,小心翼翼地靠近。
    凑到女儿的耳朵边,漏音不大,季琬琰仔细听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声音耳熟。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  向右  向前看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
    旋律仍是那首旋律,唱声却是——严婧瑶。
    “……”
    慢慢地起身,季琬琰叹了口气,替女儿掖了掖被角,关掉灯,默默地退了出去。
    耳麦里,旋律依旧: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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