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瓷霍然起身。
    “攻击你?!”她难以置信地喊道,“我、我怎么攻击你?还有你露出魔形是干什么?你真想跟我打架?”
    “露出魔形是为了更直观地进行观察。如果我没猜错,你体内应该存在着某种针对异族起效的特殊能力。”Andre语气冷静地说道,“而你刚刚提到,这种能力只有在你想要攻击某个异族时才出现了,所以我暂且假定它只有在你意图‘攻击’时才会显露出来。你可以把我想象成某个要袭击你的败类,比如Eric。”
    “我……但是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能力。”安瓷混乱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原来不是人而是魔法师什么的,我以前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奇怪的事情。而且我早上把那个笔盒甩出去时,那个哥布林的脸直接被烫伤了,我可能会伤到你的!”
    “尼雅洛加具有非常强大的自愈能力。只要你没有同时捅进我的两颗心脏,我就不会死。”Andre看着她,“此外,如果你真的担心伤到我,那么你可以尽可能控制好自己的能力。”
    安瓷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但是,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我怎么把那个什么能力发挥出来的。我今天早上真的就只是一门心思想让那群哥布林离我远点,然后我拿起笔盒,感觉手上忽然很烫,但这个时候我已经把笔盒扔了出去,接着我就看到被我打中的那个哥布林身上出现了伤痕。我、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调动的!总不会是跟着我感情走的吧!”
    等等。
    安瓷的话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并不只有今天一次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热意。昨天上午被困在Mare制造的梦境之中时,还有试图扯下花藤时,她都感觉到有热意从皮肤上迸发,然后梦境溃散,花藤凋敝。
    她那时感受到了什么?愤怒、恐惧、抗拒、厌恶……是这些负面情绪催动了她体内不为人知的力量,使之爆发并保护她吗?她难道只有靠不断折磨自己,才能得到庇佑吗?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Andre的话忽然变得很是遥远,“大部分魔法的根源就是情绪。古代的巫师正是在迷迭香和罂粟花带来的狂乱幻境中去聆听神明的低语,并创造出诡谲的魔法。”
    “但我真的可能会伤害到你。”安瓷低声道,“我不想这样。”
    “那么,我也说过了,安瓷。”Andre语气却温和了下来,没有方才那样严厉,“你可以对我温柔一些。”
    安瓷猛然抬起头,看向对方已经完全转化为银白色的眼睛。那是无比剔透、无比纯净的银白,她只有在十二月黑龙江的群山之中,才会在结满树梢的雾凇或是封冻的湖面上看到这样纯洁的银白色,仿佛一个脆弱的梦境。她从未有这样一刻深刻地感知到Andre的非人身份,又从未有这样一刻意识到他与人类的相像。
    安瓷慢慢地伸出手,最后,她将手放在了Andre的掌心。因为魔化,他的右臂膨胀到了原先的两倍,排列整齐的鳞片将阳光折射到她眼睛里,并激起连绵不绝的闪烁涟漪。她闭上眼睛,集中注意,试着回忆当初她下意识用出自己能力时的感情,厌恶、烦躁、恼怒……安瓷心烦意乱地甩了甩头发。
    坦白讲,由于之前几次与异族不那么美好的“亲密接触”,安瓷本该对Andre的魔形感到本能的害怕。反正她尝试想象了一下自己握着的手属于其他任何一个异族,都让她感觉到一阵从心底深处蔓上来的反感和恶心。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正握着Andre的手,她却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要去产生这种攻击性的情绪。相反,尽管Andre的鳞片十分冰凉,然而安瓷却在那上面感受到了一丝好似是从鳞片底下的皮肤中透出来的暖意,浅淡但真切,仿佛是冬日云层中间穿出来的一线阳光。
    “不行。”安瓷遽然睁开眼睛,难受地喘了好几下,“我做不到。我没办法产生那种情绪,我……我不觉得你让我讨厌,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个。”
    她没看见因为她这句话,Andre的眼睛似乎睁大了一些,一缕浮光在他瞳孔里轻快地跳动了几下。
    “你并不一定要逼着自己产生反感的情绪。”Andre冷静而耐心地回答,“积极的情绪也能够促成能力的诞生。事实上,如果一定要用魔法来举例子,我能说的是不管在哪个文明的神话中,丑恶都如出一辙,而美好的东西往往千姿百态。譬如,你现在可以试着把我身上的鳞片直接拔出来,你也可以试着让它自然消失。”
    安瓷打了个寒颤:“听起来好痛。”
    她重新闭上眼,这一次她的两只手都握住了Andre的手,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将他变回魔形的鳞爪全部包裹住。安瓷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调动情绪,但不是反感或排斥,而是温柔、希望以及体贴。如果她的能力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她也可以尝试让它变得温顺和驯服,一把剑之所以同时存在锋利的剑刃和粗糙厚实的剑鞘,其意义正在于此。
    一缕淡淡的白光在她的指尖闪烁了一下,紧接着,暖意如流水般蔓开。
    “安瓷。”Andre低声喊她。
    那股暖意流经之处,Andre魔化的那条手臂上的鳞片如冰雪逢春,渐次消泯。他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原本充盈在体内的属于异族魔形化后的焦躁、烦闷以及有些过头的攻击欲,此时全然得到了安抚与镇定,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种暖洋洋的舒适与轻松。在Andre过去岁月里度过的血激里,他并非没有遇上过难以靠普通方式纾解的情况,每逢如此,他就会去找来几箱酒,把自己强行灌醉到走不动路,以此避免本能统治理智,酿成一些无法挽回的恶果。然而此时,他觉得自己甚至比醉酒后还更加感到沉溺与舒畅。他的手腕一颤,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要去更加贴近面前的少女。
    安瓷听到他的声音,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即是Andre已经恢复为人类形态的手臂,她愣了一秒,旋即,汹涌的喜悦席卷了全身。
    “这……”安瓷松开握着Andre的手,猛然抬起头,惊喜地说道,“这是我做到的吗?我让你退出了魔形的形态?”
    她这么一抬头,才发现因为方才寻找情绪的爆发点,两人靠得相当接近。安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Andre细密的睫羽,和底下从贝加尔湖中窃取了颜色的双眼,这时她还看见,或许是因为她松手得太快,Andre的侧脸上还存在着一些银色鳞片。她下意识地将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温暖的热意再次从皮肤上蔓开,那些鳞片也消失了,下一秒,安瓷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她脸颊一热,想要放开手,但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Andre扣住了。
    “暂时别动。”Andre低低地喟叹道。尼雅洛加从冰雪中诞生,本应该天然厌恶光与热,他一直觉得自己能为了安瓷在太阳底下走动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现在他居然因为对方指尖的暖意感到了留恋。她温暖的气息、她身上散发的热量、她奇妙的能力、她面对鬼侍时表现出来的令人意外的坚强与勇气……她如同阳光下的树苗一样迅速地成长着。
    安瓷有些不敢看他。她逃避般地闭上眼睛,心脏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剖开胸膛,再绕着球场跑个来回。Andre的气息透着微弱的冷意,并不像普通人类那样灼热,她感觉到对方离自己只有一点距离了。安瓷内心的情绪到达了一个顶点,她发誓,如果Andre真的敢就这么吻下来的话,她一定会狠狠地、狠狠地推开他,然后用力地给他一巴掌——
    那股微冷的气息停在了咫尺之遥,紧接着,她听到Andre低声对她说道:
    “我……能不能?”
    安瓷心头的防线陡然土崩瓦解。她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捧住他的脸颊,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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