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太阳如此地刺眼。
    她爹拿一块湿帕子在她的额头上擦了擦:“乖女, 醒了?”
    “爹,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到阿辞摔倒后山的悬崖底下去了,他告诉我底下好黑, 他好疼。爹,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对不对?”不带任何起伏的语调里面却饱含了心碎。
    宁榕爹哽咽了一声,却又忍了下来,两眼通红, 看着也是熬了好久的样子。
    “阿榕,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啊。”
    宁榕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无声无息, 绵绵不绝,她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也不抹泪,也不哽咽,连放在额头上的手也不再遮着阳光了。她眼神里面的光彩一下子就灭了,浑身充满了枯槁与孤寂, 竟是怎么也无法再快活起来了。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日,宁榕就从一个快乐的妙龄女子,变成了一个枯槁的寡妇。好像一朵盛开的花, 一夜间就这么败落了下去。
    宁榕爹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面咯噔了一下, 揪的生疼,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想了半天才再次开口:“阿榕,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刚刚大夫说,你肚子里面已经有了阿辞的骨肉了。他虽然没了,但他留下了骨血,为了这个孩子你也得坚强,你难道忍心他最后的一点骨血也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么?”说着,宁榕爹又是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这个孩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啊,他的阿榕命怎么就这么苦?
    宁榕的眼里渐渐有了亮光,她慢慢地坐了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无意识地摸了好久,这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娃娃了?”
    宁榕爹猛点头。
    她努努嘴,眼泪顺着面颊就流了下来:“阿辞,你知道么,你就要做爹了呢。”
    她抹掉自己的眼泪:“阿辞,你放心,我会将孩子生下来,将它好好照顾长大的。你,有空,记得回来看看看。”
    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等宁榕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找到了她的爹:“爹,阿辞还在崖底,他的身后事还是要办起来的,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将他带上来。”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浸着血,现实再无法面对,都要去面对。
    宁榕爹面露愧疚:“阿榕,那崖太深了,从来没有人能够从那底下带人上来的。乖女啊,爹也没有办法啊。”
    宁榕沉默了,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默默不语,好久好久才再次开腔:“那我们给他立个衣冠冢吧,这样等娃娃长大了,还有个祭拜的地方。”
    她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你决定就好,他是你的相公,那就里一个衣冠冢吧。”
    宁榕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早已将脆弱掩埋安放。
    薛辞的葬礼办的冷冷清清的,宁榕没有请太多的人,阿辞他是个清净的性子,并不喜欢太多的人,只是遗憾的是,她没有找到他们两成亲时,来参加他婚礼的那些个朋友。
    他来时悄无声息,他走时冷冷清清,短短的这几个月,已经给她带来了这一生都无法经历的快乐。
    晚上,她躺在两人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他们曾经在这张床上抵足缠绵,如今这被子上还带着他的气息,她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好像这样薛辞就还在她的身边一样。她至今还没发接受他们两已经天人相隔这样的一个事实。
    若事实真的如此残酷,她宁愿阿辞是像村里的人说的那样,是离她而去了,相比于他的死亡而言,她更加希望他活着,哪怕是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只是可惜,世事往往总是不尽如人意。
    葬礼过后,宁榕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是这份宁静看似与曾经一样,可宁榕知道,她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她了。
    薛辞葬礼过后的一个月,阿秀曾经来看过她,隔着大门,她们遥遥相望,阿秀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满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阿秀已然梳着妇人的发饰,衣服也不再是少女时期的明亮鲜红,而是深沉灰暗的色调。她没有了少女的单纯多了妇人的忧思。
    到底是时光总把流年醉,他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面目全非。
    之后的日子,宁榕便安心地养胎,她爹不放心她,甚至都不让她去摊子上摆摊了。
    宁榕也不强求,这个孩子反应大,自打她知道自己怀孕以来,便一直吐,东西怎么也吃不进去,吃了吐,吐了吃,整个人没有一丝力气。
    好像肚子里的娃娃就在用它的方式在告诉宁榕,它的存在,用它的方式来让宁榕没办法想东想西。
    等宁榕肚子六个多月大的时候,便已不像寻常怀孕妇人那般大小,反而如正常人临盆时的大小了。大夫说她肚子里有两个娃娃,这倒真的把宁榕与她爹给吓了一跳。
    宁榕爹总是笑着说,许是阿辞知道她一个人寂寞,便多给她一个孩子,让它们代替他陪在她的身边。
    那个时候,她就会摸着肚子,浅浅地微笑。不管她的肚子里是几个孩子,它都是薛辞留给她珍宝。
    大夫说,她肚子里面两个孩子,孩子很难待到足月出来,过了七月,她的孩子随时都可能出来。
    所以,她要走一走,不能躺着,不过,大夫也说,孩子在她肚子里面待得时间越久,那便越是容易活下来。
    等过了七月,宁榕的心就提了起来,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孩子就这么出来了。她总捧着肚子,跟娃娃们说话,让它们在她的肚子里面多带些时日,千万不要急着出来。
    这日,宁榕正缓缓地在院子里面走动着,她爹日日陪在她的身边,不敢松懈,偏偏今儿个家里没盐了,于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宁榕不要出门,后又让邻居帮忙看着宁榕后,这才出门了。
    哪想,宁榕爹才刚刚出门没一会儿,她家的大门就被砰砰拍响了。
    第52章 产子
    宁榕扶着沉重的腰身, 打开了自家的大门,发现门前站着的是曾经与她退亲的第二任未婚夫的娘。
    她怎么来这里了?宁榕狐疑地看着这个妇人,她们曾经为了退婚撕破了脸, 现在碰到了也不必维持那表面的和睦。
    “呦,今天这吹的是什么风啊,怎么把婶子你吹到这里来了?”宁榕说的阴阳怪气的,可对面的妇人却笑地很是热情。
    不对劲, 很是不对劲。
    “哎呀,是阿榕你呀,你爹在家不那什么,让我进去说吧,站在这门外面像什么样子。”这妇人探着头向里看, 推了推宁榕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宁榕捂着自己的肚子,顿时觉得心气就不顺畅了, 可是她身子笨拙, 不敢太过阻拦, 便随着她进了屋。
    她不能长时间站着,进了屋便坐了下来, 想要看看这妇人到底找她什么事情。她们彼此早就闹翻了,宁榕根本想不出她上门的理由。
    这妇人倒也不陌生,到了屋子里头,不用宁榕招呼, 便自发地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等她觉得自己的舒服了,这才再次开口。
    “阿榕啊, 你爹这是不在家啊。”妇人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宁榕的爹, 很是高兴地问了一句。
    “我爹出去了,婶子你上我家门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初你不是说你死也不会再上我家的门了么?怎么这会的打自己的脸了?”宁榕说话算不上客气了,可这曾经对她横眉冷对的妇人这个时候却装得慈眉善目,盯着宁榕的肚子笑得开怀,不知道的还以为宁榕怀的是他们家的孩子。
    “哎呀,阿榕啊,你这肚子快要生了吧?大夫说是男娃还是女娃啊?”
    所有看到宁榕肚子的人都会问她这两个问题,宁榕下意识地便回答道:“是差不多快生了,不知道是男是女。”
    妇人听了点了点头:“对了,我听说你这肚子里可是有两个娃娃的,你那相公去了,你可想过再找一个?”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更加得和善了。
    宁榕立刻警铃大作:“我不会再找的,我有孩子就好了。”她的言下之意便是让这妇人千万别提让她嫁人的事情。
    哪想这妇人就跟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说起来啊,你当初还跟我家阿兵定了亲的,我家阿兵现在对你也是念念不忘的。他这不是回来了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好啊,死活想要跟你再在一起。我这个做娘的,哪能不满足孩子的心愿了,这不,我就舔着脸再上你家门了。你放心,阿兵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会当做亲生的对待。只要你将这两个孩子随我家姓就好了。阿兵对你念念不忘,也不在乎你嫁了人,有了娃娃。你呀,就答应了吧,这世间哪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说完,妇人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就是我们家的聘礼,你一个二婚我们还能给你这么多的聘礼,足可见我们的诚意了。”
    宁榕一听,嗤笑了出来:“周兵不是跟个妓子跑了么,居然还知道回来?怎么,跟妓子是过不下去了么?他说要娶我,我就要嫁么?真是脸大如盆,他不嫌弃我嫁过人有了娃,我还嫌弃他跟一个妓子好过,脏呢?!门就在那里,好走不送!”
    宁榕指着大门,就让这妇人出去。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都是哪跟哪啊?
    想当初那个周兵迷上了一个妓子,死活要跟她退婚,他爹娘不许,他便带着那个妓子私奔了。那周兵跑就跑吧,偏偏这个周家居然还瞒着他们家这件事情,想着将她娶过去守活寡。
    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拿着一把菜刀就上了门,不稀罕她的人,她亦不会看在眼里。
    想让她做活寡妇,也要看他们家的人要不要得起她。
    她在周家闹了三天三夜,拿着把菜刀,将周家的大门砍得稀巴烂,这才退了这门婚事,拿回了她应有的补偿。她废了那么大的劲,事情闹得那般大,他们怎么就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她会再次同意这门婚事呢?
    宁榕眼见着这妇人气的眼睛都鼓了起来,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觉得很是诡异。
    “阿榕啊,我知道你气性大,阿兵他知道错了,当初要不是那个妓子引诱了他,他怎么也不会带着妓子跑了的。男人么,总会犯错,只要最后回到这个家,那他就是个好男人不是么?你现在大着这么个肚子,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娃娃?你还是会需要一个男人的,听婶子一句劝,趁着年轻,再找一个。
    我家阿兵也不过就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他都回来了,你还要怎么计较么?就我们家这条件,再给阿兵找个黄花大闺女都是使得的,要不是他非你不可,我也不会跑这一趟的。所以,阿榕,你矫情是可以的,差不多就行了吧,女人哪里能没有男人?别再跟婶子装了,收下这十两,明儿个我就叫媒婆上门提亲了。”
    宁榕抓起这十两银子就扔了出去,咬牙道:“给我滚!”
    既然听不懂人话,她也只好赶她出去了。
    眼见着银子都被扔了出去,这妇人脸色一变,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和蔼了。
    她腾得一下站了起来,飞一般的速度冲出去将银子捡了起来,冲着宁榕就开始破口大骂:“给你脸不要脸的臭女表子,还真当自己多金贵。呵,不过是死了寡妇的破鞋,你一个克夫克母的女人,要不是你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能生的份子上,谁稀得上你家的门。我呸,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弄死你这个小娘皮。”
    宁榕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她的刀呢?真的以为她怀了孩子就提不动刀了是吧?
    哪知她用力过猛,肚子猛地就开始收缩,整个人一下子就抽坐在了地上。
    她的含瞬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惨白着一张脸,再也顾不上生气了,张着手向那妇人求助:“救救我,我好像快要生了。”
    她肚子疼地竟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可谁想,这妇人看到宁榕这个样子,脸上一惊,转头慌慌张张地就跑了,徒留宁榕一个人在原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第53章 产子二
    “呀呀, 阿榕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要生了么?”听到隔壁有声响, 邻居大婶慌张跑了过来,就看到了宁榕捧着肚子摔倒在地上的情形。
    宁榕惨白着一张脸,嘴唇毫无血色:“婶子,我着快要生了, 你帮帮我。”气息衰弱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大婶倒也没有太过慌张,她让自家的儿子去叫稳婆,自己则带着儿媳妇将宁榕抬回了屋子里面,有条不紊地准备起了生产的事情。
    “阿榕,别怕, 婶子生过五个孩子,每一个都健健康康地生了下来。所以, 你千万别怕, 生孩子就是那样, 疼一会,疼过这阵就好了。”
    明明看着宁榕的样子, 她便觉得不太対,可这个时候只能打气,不能说晦气话。
    她是生了五个孩子没错,可没有哪一胎是双胞胎啊。阿榕的情形, 看着很是不妙。她忍不住心下叹了一口气,却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很是镇定地指挥着自家的儿媳妇去烧水。
    愿菩萨保佑一切都平平安安的吧。
    “来了来了, 稳婆来了。”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婶子的儿子将稳婆带了过来。
    “快快, 来看看阿榕,我见她已经开了三指了,且还得有一会呢。”婶子将稳婆拉到了宁榕的跟前,稳婆看了一下,立马就开口道:“急急忙慌地就把我叫来,我还以为就要生了,这还得等一会,你们有时间围着我转,不如去给产妇弄点吃的,这样生的时候也有劲啊。”
    婶子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直接打发了自己的儿媳妇去给宁榕煮面条去了:“别忘了再卧一个鸡蛋啊。”远远地,大婶大喊。
    宁榕爹拎着盐巴急匆匆地往回赶,女儿临产在即,他这个心啊是一直都放不下去,总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阿榕就生了。
    这世间的事啊就是经不住念想,他还未走到家门口呢,就被等在村口的人给叫住了。
    “你快回去吧,你家阿榕好像要生了,稳婆都叫过去了。”
    宁榕爹大惊失色,一路跑了回去,连盐巴撒了都没有发现。
    可惜他一个大男人,回得了家却进不去产房,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也只能在院子里面转来转去。
    “这里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阿榕不会是什么事情吧?”她爹勾着头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哪想到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
    “阿榕啊,你出声啊,你别不出声,爹害怕啊。爹在呢,爹在这里啊,你不要怕啊~”宁榕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既害怕又想让女儿知道他在外面,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豆大的汗珠从宁榕的头上滚滚而下,她忍着不出声不过是因为稳婆让她攒着力气好生产。可见她爹如此鬼哭狼嚎的样子,她不得不吼了出来:“爹,我没事,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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