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之后,两人还算和睦,毕竟顾明是个好脾气,也有好相貌,他自认对不起刘秀雯,所以凡事都听她的。
    可事情就从她出生之后,就变了。
    她是个女孩,刘秀雯不喜欢女孩,她早就是这个村子里最腐朽的一滩泥,自己遭受过什么,全部返还在自己的亲生骨肉上。
    不过顾明很喜欢,他没文化,给她取名叫好女,但他只是个上门女婿,只能看着户口本上,印上了刘领男三个字。
    刘秀雯还是想要儿子,她缠着顾明,让他像种猪一样,一日一日的补品让他鼻血流得像水龙头,可几年下来,还是没有动静。
    偏方,迷信,最后不得已,去了医院。
    将检验报告抽在他脸上,刘秀雯脸色铁青。
    本以为换了个宝,结果竟然是个不行的。
    沉默将懵懂的刘领男摁在怀里,顾明低头开口的语气带了丝哀求:“男男不比男孩子差的。”
    “你懂个屁!”刘秀雯有些歇斯底里,“在这个烂地方没有儿子的女人要么当婊子要么只能等死!你要我死吗!”
    她如果没有儿子,所有的家产都会落到觊觎已久的堂弟身上。
    他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根鸡巴。
    她是个女人,却痛恨自己的女儿没长鸡巴。
    一整个村里的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副顾明一样的好心肠,他自然是舍不得她死。
    于是,他看着她成为了婊子。
    看着她将男人一个一个领回家里,也被她赶去阴冷的旁屋住,她不跟他离婚,他是条天阉无法配种的狗,也是最忠诚。
    一年,两年,三年,刘领男已经十岁了,还跟他挤在狭隘的小屋里一起住。
    人越想要什么,就越没有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刘秀雯也没有生下一个儿子。
    她打掉了两个女儿也毫不在意,可人算不如天算,刘家老两口相继去世,临走之前,传统的老人还是将家产留给了那个伺候在身侧的远房孩子。
    出殡那日,顾明带着白布,握着刘领男的手,他眼圈通红,如同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对生死有了概念的刘领男看着自己哭到破音的母亲,只是疑惑,为什么上一秒她看到摔盆的堂叔还想是要咬死人一样,这一秒就撕心裂肺这种地步?
    守灵并不需要女人,进了家门,刘秀雯就推开顾明的屋门,当着写作业的孩子面,对他进行日复一日的羞辱。
    “废物,顾天比你强一百倍!套子上扎了个眼儿都能中,还以为你也是个行的,我真是瞎了眼!废物!”
    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顾明慌张抬头看刘领男,可这个孩子也只是懵懂看着大人,不明白妈妈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下松了口气,顾明继续低头默默承受妻子的辱骂,他早就习惯将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与人争辩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爸爸,上点药吧。”
    等到妈妈离开,刘领男才从书包里找出药膏,上床靠近父亲。
    至少在家暴方面,刘秀雯还是崇尚“男女平等”。
    “哪儿来的?”随意揉了下红肿的侧脸,顾明看着崭新的药膏,平日里温和的脸突然板了起来。
    “...我买的。”
    “哪里来的钱?”
    顾家的地少,每年卖粮食也挣不了几个钱、他攒下来的钱除了日常开销,都邮给了顾天,给她零用钱她也不要,哪里来的钱?
    她不说话了,顾明的脸越来越板,她从来没见过疼爱她的爸爸这样,她害怕了。
    “...妈让我摸鸡蛋,我每次都藏下两个,一个自己吃,一个卖给同桌...三毛钱一个,攒了十块钱,就买了这个。”
    她以为说了实话爸爸就不生气了,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冲自己发了脾气。
    “你还学会偷东西了!”
    脸色通红,臊的,顾明脸皮薄,从来没想过自己养大的孩子会做这种事情。
    “不是偷的,这是咱家的东西!这也是我家,也是你家,拿自己家的东西怎么算偷!”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顾明直咳嗽,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颤抖着指她,她看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下床倒了杯水,可他正在气头上,随手一拂,搪瓷缸子就打到了地上。
    霹雳乓啷的声音吓到了从未见过他发火的孩子,她揪着衣襟,倔强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泪花。
    顿时心下懊恼,下意识想要道歉,可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神,顾明恍惚看到了他的弟弟。
    多年前,顾天偷偷将家里的鸡卖掉,送给他一个崭新的书包,那时候,他也是这么大,也是这样看着自己。
    当时的顾天不觉得自己有错,现在他的孩子也是这样觉得。
    看来是他迟钝了,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像她的父亲。
    “...不问自取即为偷,你还狡辩,这些年上学学的道理,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心里五味陈杂,说的话也重了许多,如同当年将那个书包扔进河里一样,顾明拿起药膏,狠狠扔了出去。
    可这个孩子,依旧是做出跟她父亲一样的举动。
    绷着唇角捡起药膏,跟她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睛眨巴着滴下眼泪,她哑着声音说了句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然后还是将药膏递到了他的手里。
    “都拆了,也退不了...你不用就可惜了...”
    —都湿透了,也退不了,你不用就浪费了。
    时空好似在重迭,他怔愣着握住药膏,心下却突然惶恐起来。
    她这么像顾天,早晚有一天,也会像她的父亲一样,厌恶自己。
    “...你帮我涂吧,我看不见。”
    咳嗽过后的声音微微沙哑,将药膏塞回偷手里,低头没有看她。小孩心下窃喜,表情就露了马脚,毕竟她还小,不如她那个会唱大戏的父亲。
    小心翼翼将药膏涂到爸爸微红的脸上,刘领男的动作很轻,她跪在床上弯腰靠近爸爸的侧脸,很近,近到正在走神的顾明一下就听到了她的抽泣声。
    “怎么哭了?刚刚吓到你了?”
    愧疚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她馋肉吃会愧疚,新年穿不到新衣会愧疚,别的小朋友都有新书包她没有会愧疚,看到她从来不怎么有过的泪水,当然也会愧疚。
    会在她闻着肉香吞口水的时候咬牙买来烧鸡,审美不好也学会了请教售货员挑出小孩子会喜欢的新衣,在她第一天入学前将养了许久的大鹅卖掉,卖了一整套的学习用品送给她,此刻,看着孩子的眼泪,顾明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抱进怀里,轻声说着对不起。
    “不哭了,爸爸错了,好女不哭了...”
    他还是没放弃这个名字,尤其是在她被自己连累到被母亲厌弃之后。
    “爸爸...你跟她离婚好不好...她对你这么不好,还打你...”
    她越说越伤心,趴在顾明怀里,差点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他的衣服上。撕了纸给她擦脸,顾明藏下苦涩,轻声安慰她:“妈妈只是脾气坏了些,是爸爸对不起她,等好女长大了,考上大学,爸爸就离开,不种地了...去深圳,挣钱供你上大学,好不好?”
    这句话在十二年后,又承诺给了顾天的孩子,顾明心里微叹,自己可能真的是上辈子欠顾天的。
    “好,说话算话!”
    幼稚的孩子伸出稚嫩的小指,那时候,她觉得拉钩就代表誓言永远不会变。
    “说话算话。”
    忠厚老实的大人除了他生父的身份上,从来没有撒过谎,自然是不会骗她。
    可命运的齿轮早就安排好了轨迹,走动间,不允许任何变数卡住精密的仪器。
    不信命的大人,只能被碾死在那里。
    烂好人跟烂人
    一个是被人欺负了踩到脸上也不会生气的烂好人
    一个是别人看了他一眼也要找事瞪回去的烂人
    但烂好人也是有脾气的
    烂人也有柔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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