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叫医生来」何愿望着他的目光令他有点手足无措,搭在门把上的手不知道应该收回又或者重新推开,踌躇之间他发现自己手中盛满水的热水壶,那似乎是他方才离开病房的理由,将热水壶放置于她床头边的柜子上,他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话便又落荒而逃、连忙带上重新敞开的房门离开
    何愿听着医生说明她身上的情况,因为伤口感染加上撕裂得严重,还有营养不良、脱水和精神上的紧绷,所以她才昏睡了几天时间,腹部的重击庆幸没有造成内伤,其馀的枪伤也因着是贯穿伤,在组织内没有发现子弹爆炸或解体后残存的弹头、弹壳碎片、火药灰,因此除去右肩骨折以外都会恢復得很快,大概一到两周就能出院,而骨折的恢復期则在一个半月左右
    「枪伤一般会有后遗症,上肢的枪伤有可能影响日后举枪……」
    「要喝水吗?」在送走医生之后,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放低着的声量和柔软的问话让何愿十分不习惯,她皱褶眉眼望向眼前的身影
    「不用了,谢谢」身上的疼痛在她逐渐清醒之后越发鲜明起来,灼热的感觉在她的伤口上肆虐、蔓延,然而身体上的疼痛却完全比不上她心里正在无名燃烧着的怒火
    「元咲说会放你两个月的疗伤假,医生刚刚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和……你妈妈希望你结束假期之后就不要回去了,退伍之后的事情我也安排好了,你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他听到了何愿哑着嗓子的声音,起身替她从热水壶中倒出一些水在杯中,热水的滚烫透过杯缘传递至他的手心,但他也只是笨拙的用手掌旋转着杯身想要藉由自己身上的温度驱散一些热气
    「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我离开军营?我现在不正是在顺着你的旨意为国、为家吗?你希望的,我正照着你的所想、所求去执行,又有什么问题了?」何愿咬着嗓子眼的声嘶力竭,她是愤怒的、疑惑的在质问着眼前她在法律与血缘上的”父亲”,为什么突然扮演起了一位关心子女安危的”父亲”了呢?
    「我的手臂上有多少伤疤,你知道吗?医生对我说过了多少次我可能再也不能用枪,你知道吗?我的过去你都不曾关心过,为什么这两年里你却总是用尽一切办法想要让我离开军营?」
    「19年5月的那一份档案,你是不是动过了什么?」面对何愿的步步紧逼,他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在她凌厉的提问之下,手中转着的杯身也开始渐渐变凉,他低着头望向手中掀起波澜的热水,他不知道该从何回答起
    「那一场爆炸中……何熙所在的位置太靠近爆炸源头,她……不可能生寰」病房里的沉默像是能够杀死人一般的静肃,他犹豫着在床头柜上放下了手中的马克杯,他的话语小心翼翼地模样与他平时面对她的盛气凌人全然不同,然而他越是表现得憔悴、犹豫踌躇,她就越是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翻滚着的炙热在灼烧着她身上残存的理智
    「既然你说她死了,那么那封遗书呢?」吞嚥着嘴里的唾沫,她用力抿着嘴唇的唇边擦进丝丝血腥,肩膀上的绷带拉扯着她的伤口让她难以动弹,空气中的窒息感也在牵扯着她的气息,她的理性感觉即将到达临界点,而她也感受到了她即将找到问题的答案,她像个狩猎者一样的等待着眼前人从口中吞吐出的话语
    「……何愿,希望你退伍就是她遗书里的内容」病房的房门被悄然推开,妇人脸上的泪痕很是明显,她断断续续的字句随着眼角积蓄的泪水落下,何愿知道在诸多谎言之中,唯独妇人的眼泪是绝对真实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落至眼前端坐着的人,他似乎是因为来不及阻止妇人的发言,垂着的目光回避着何愿的视线
    一个人在病房里,何愿耳边仅剩下监测器跳动着的声音,她身上的绷带是刚刚护士进来帮她重新换上的,她蜷曲着双腿、用左手还抱着自己双腿的膝盖,她望着窗边安定的垂着的窗帘,窗外的暮色已经到来,雪片堆积着的模样似乎比起她离开之时矮了不少,她呆愣地看着外面的白雪皑皑和天空中的点点星痕,繁忙而华丽的城市光亮透过窗子的玻璃映入她的眼底,那个穿着病服、圈錮着自己的女孩也一併被纳入她的眼中
    在发着呆的某一瞬间,何愿眼里的泪水不知为何就溃堤了,但是她却没有哭出声音,仅仅只是在自己的臂膀里小声地将泪珠抹在病服的袖口上。下午时她从她的母亲那里拿到了何熙最后的一封信,信封上的署名是”给父母”,但信里的内容却多半是写着与何愿有关的事情,何熙希望她可以选择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希望她可以重拾起空气枪或者回去大学里找寻她喜欢的事物,她希望她可以摆脱所有的期望与不期望,自由自在地活成她原本该有的模样,一笔一画之间,何愿完全能想见姐姐在写着这一封信的样子,温柔和煦的像是溶化冬日积雪的春阳
    病服的袖口已经被她的泪水给浸湿,何愿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疲惫是那么的沉重,陈年累月似的重量在她的眼皮间坠着,她就这样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房门轻啟,他在缝隙间发觉了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轻手轻脚地将她曲着的身子平放回床上,拉着被子的手细细地替她掩上被角,他静静地望着她睡着时的模样,脸旁边的泪痕和左手袖子上沾染着泪水的湿意都被他看在眼中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交叠着的双臂佔据了她床边一小块柔软之处,原本打算一整夜就这样安静地守在她身边的他,却在不久之后被何愿均匀的吐息声给轻巧地捲带起睡意,他挣扎着不愿闔上双眼,但最终还是不敌她周遭混合着织品香的安稳气息,意识一点一点的被瞌睡虫给吞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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