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王妃有孕,都中的戚里们也都给她送去了丰厚的贺礼。尤其是平阳公主府,为了在太后面前讨好,公主夫妇亲自准备了一份重礼,亲自遣人派了车马送过去。
    许观音是不可能让别人从她手里抠出一分钱的,她嚷嚷道:“王妃也是我的亲表姐,我们血亲厚着呢,不需要再拿金银俗物去孝敬,表姐也待我好!哼,她知道我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更不会要我的礼……”
    这话是故意诓平阳公主和陆国公,想讹他们自己先出钱的。
    陆国公夫妇险些被这个孙媳妇给气倒,最后也没动阖府官中的钱,只是自己拿经年积攒下来的私房体己填补上去。
    最后为了好看,礼品单子上却少不得也署上许观音的名。
    而数十日后许观音和陆漪娴也收到了从河西送来的王妃回赠赏赐的东西。
    王妃是以亲戚的名义赐下礼物,也只赏赐给自己的亲戚们。
    她心思通透,知道镇西王从前做过太子,虽说现在和元武帝和睦无争,但是并不愿意做出主动交好京城各大族世家的事情,以免引得琐碎的闲言碎语,再招了皇帝猜忌。
    而别人给她送礼,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们也没想王妃回礼。所以正好方便她广收礼而不回赠。
    许观音一个钱不掏,东西反而收了不少。她扬了扬王妃赏赐的礼品单子,洋洋得意道:“我早说了我王妃表姐待我们姊妹都是极好的。——喏,漪娴,表姐她还给你写了信。”
    漪娴披着青碧的披风,接过了装着信的匣子。
    许夫人坐在连廊下看着下人仔细妥帖地将各种物件搬入库中,随口说了句:“俏俏,表姐信中肯定也是劝你多保重身子之类的话,你务必听劝,安心在家里好好养着,会把这几年折腾下的亏空补起来的。”
    她嗯了声,回了自己的阁中。
    ……
    夜极深时,漪娴仍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不曾就寝。昏黄烛光的映衬下,她的面容极致的婉约柔和,却又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决绝和清澈的凌厉。是个有傲骨的美人。
    大抵人出生的时候都是极无暇纯洁的婴孩,没有丝毫的邪念和俗语,然而尘世里走过这一遭,十几、几十年的光阴下来,有的人的面相就变了,变得沾满油污和阴秽,让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可是有的人却修炼地愈发纯粹了起来,依旧洁白如纸。譬如漪娴。
    她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直到邱姑也看不下去了,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回床上去歇息。
    漪娴拢了拢青丝,轻身对邱姑说:“姑姑明日早起便替我递了帖子到宫里去吧。我想去给太后磕头请安。”
    邱姑以为漪娴终于想开了些,愿意出去走动走动了,连忙笑着答应了下来。
    翌日晨起时,一大早她就将平阳府的名帖送了宫里去。
    大部分情况下,便是对待亲近的女眷外戚,宫里的主子们也只是隔日再见,少有当日递帖子当日就能见到的。
    但是这日午初时分,宫里来的小黄门就传了话,说让陆姑娘未正的时候准备进宫。
    漪娴漫不经心地坐在铜镜前收拾了妆发,戴上太后那日赏赐的头面,换了身明艳些的衣裙。
    入宫门后一干人等概皆须下马而行,偶有类似于皇帝的外祖父母、伯父伯母之类的长辈进宫才会恩赐轿辇。
    十月初的天已泛起了霜寒,尤其昨日才下了一场雨,所以漪娴便带了身披风在身上。
    下马车后,她拢了拢身上浮翠的南国锦披风,微微向引导带路的黄门、女官们颔首致意,随即便直往太后宫中而去。
    转入帝园边上的一处连廊时,漪娴忽听得一阵兵器摩擦甲胄的低沉响声。她转身看去,却见百步之外一处城门角楼上正巍然立着一个身形勇猛的武将。
    云芝正亲自来迎她,见漪娴回眸,她轻笑了一声:“那是虎贲军统领徐侯,这几日正奉陛下之命在军中裁选精锐拱卫王城,每日都要行操练之事。毕竟啊,京师王城乃是一国命脉根本,天子国母安居的卧榻,哪里是能不小心的事情。”
    说完,她便浑似毫不在意一般转回了身,好像方才只是随便看见了一个人,随口说了两句话而已。
    漪娴淡淡嗯了一声。
    百步之外的人似是看见了她,他站在巍峨的宫楼之上定定地望着她。
    左右四下里无人,漪娴动作极轻地敛衽向他施了一礼,唇边绽放出清柔的笑意,然后便侧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个人也向她抱拳还了一礼。
    漪娴这次进千秋宫,太后是在自己的寝殿见她的。而且皇后并没有陪在太后身边。
    有女官低声同她说了句:“太后打发娘娘去核查今岁冬日宫里炭火的份例去了。”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资格去询问皇后的动向。
    太后一如过去慈祥地问了她身子可好,在家闲暇时看了什么书,养了什么花儿草儿。
    来来回回说了一阵子话,漪娴见太后露出倦色,她便主动提议扶她进内殿再睡一会儿。
    再入了内殿后,就只剩下她和太后、以及皇太后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
    漪娴敛了神容,垂首跪在皇太后的床前,向她叩首道:
    “妾自幼时被选为帝姬伴读女使,便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妾福薄命浅,未及豆蔻便丧母失恃,幸赖太后多加垂爱,保全妾命以至今日。
    妾寥寥苟延二十余载,命中荣华恩典,皆拜太后、帝姬所赐!便是舍妾命亦不足报。
    今幸得太后有所谋,妾微贱之身有能报于太后者,是妾三生修得之福,太后——”
    她满面清泪,声音哽咽了一瞬,直截了当地道,
    “太后,妾愿意嫁给徐侯,为太后分忧解难。徐侯若愿娶妾为妻,来日夫妻枕畔私语之间,妾定会尽心尽力劝导徐侯效忠于太后皇后。徐侯若有不臣于太后皇后之念,妾亦当如实报知。妾为臣妇,内宅之间结交朝臣女眷,当为太后皇后探听风闻密报,拉拢人心,无敢懈怠。”
    “求太后成全,为妾谋嫁。”
    说完,她重重叩首下去。
    皇太后看到她这么上道,心下明白杨王妃的信必然有替自己好好劝明白了她。
    她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慈祥忧愁地拉着漪娴的手扶她起身:“你这又是何苦,我哪能真要你委身旁人替我做事,你若不愿,我亦不会强求,照养疼爱你。自圣懿没了之后,我就拿你当半个女儿似的看待了,岂能轻贱了你的婚事……”
    漪娴不肯起身,再度重重拜了下去:
    “妾有罪,妾私心亦有他想:顾妾今生受太后帝姬之恩荣已极,聊是难以回报。帝姬薨逝,妾无以替帝姬分忧;若太后再不允妾以区区之身报答太后恩德,妾便是寡恩忘义之辈了!他日奈何桥上轮回,妾岂不是要入畜牲之道?求太后怜悯妾,让妾报答您,妾心中也稍安矣!”
    皇太后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这才答应了下来。
    “好孩子,我的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养女了。纵使嫁了你出去,你受了委屈,我也是你夫君的半个岳母,他敢待你不好,我也不会轻恕的。等你出嫁日,不管你父亲给你多少嫁妆,我都给你添上一份完备的。”
    漪娴乖顺地尽数应下。
    当日皇太后便第一次以太后的身份下发懿旨,正式认漪娴为养女,为了相配太后养女的身份,太后册她为淀阳郡君。
    历朝历代的仪制风气不同,有的朝代以郡君为皇帝妃封号,或有以之为王妃谥号;至于太后妃嫔们所收养的“养女”,有的朝代时人每每论之都会附上暧昧和轻贱的笑意,因为这些“养女”们和她们的养母并没有半分的母女情谊,相反,只是妃嫔们准备着送给皇帝暖床的无名可怜侍妾。
    但自魏以来尚未开过这种风气,或有柳贵妃收养的平阳公主,纯帝也是真的当女儿一般疼爱,还册封为正儿八经的公主了,所以皇太后给漪娴的这个养女身份享有极高的含金量。
    当然了,她对漪娴的所有宠爱,在外人看来都是想亲生女儿圣懿帝姬想疯了,所以在旁的女孩儿身上弥补缺失的母女天伦之情罢了。
    鉴于皇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就敢干过合同燕王党谋储位、易国本的事情,文官们一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隐隐的恐惧感,生怕她哪天再出来作妖。
    他们巴不得太后沉溺在对圣懿帝姬的思念、这种小儿女的情长中无暇过问旁事——最好不要仗着自己皇帝生母的身份干涉皇帝处理朝政,所以对她宠爱陆氏女之事并无异议,甚至大为赞成。
    不过两三日后,礼部的人和制诏的官员就写好了一封完备的、溢满赞美之词的册封文书送到了平阳府中。
    漪娴望着明黄色诏书上的淀阳郡君四个字,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对她的恩眷,另一方面也是切切实实地告诉徐世守和其他所有人,她是太后的人。
    以后娶她的人,也必须是太后的人,就算他心里不是,旁人也会想当然地为他作好分类。
    …………
    妾,在我国古代似乎并不是做妾的人、对自己男主人的特定谦称。我看到一些资料,有未出嫁和出嫁的女性都有在面对上一级时自称为“妾”的记载。简单来说就是古代女性的一种惯用谦辞?例如唐朝也有公主对皇帝自称为“妾李”,我猜全称应该是“妾李氏巴拉巴拉……”。
    我自己的一点个人研究哈哈哈,或许也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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