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彭德宇竖起大拇指,板了半天的臭脸终于笑开了:“还是你思想觉悟高啊老冯,既然你同意了,组长那边就靠你了,我马上安排人干活。”
    冯锦民这才发觉被摆了一道,怒瞪他:“我说你这老牛今天怎么不护犊子了,合着是想坑我。”
    话音刚落,冯锦民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也难得笑了笑:“说曹操,曹操就到。领导的电话,你们安静点儿。”
    “行,咱们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了,我再跟冯队合计合计,看计划具体怎么实施,你们等消息。”彭德宇说完,开始收拾台面上的文件,其他人也准备离场。
    这时,冯锦民突然抬起手压了压,示意他们坐下,脸上的微微笑意也霎时间荡然无存。
    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心脏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冯锦民很快结束了通话,面色凝重地扫过众人:“对方比我们想象中出手快,昨天刚拿到u盘,今天就把事情捅出去了。”
    纪凛心中一紧。
    这应该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但看冯锦民的脸色,事态的发展似乎超出预料。
    柏朝昨日将themis项目的内部资料交给了费铮,但凡稍微分析一下数据,就能发现虞度秋的项目存在问题,正在重点研发的脑机接口设备,短期内远远达不到戒除毒瘾的神奇效果。
    严格来说,虞度秋并未大张旗鼓地对外吹嘘自家设备奇迹般的功效,也没有借此赚取任何利润,甚至连唯一的投资人都是他自己的假身份,对谁都没造成实际伤害或损失。
    所以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是虞度秋在科创界内的信誉崩塌,沦为业内讨伐的诈骗犯,公司股价大跌,但不至于锒铛入狱,也不会伤及根本,毕竟在虞度秋庞大的商业版图中,这个项目只占了冰山一角。
    然而杜书彦显然继承了他爸最擅长的技能——激化矛盾、煽动情绪,最大化地利用舆论扩大影响力。
    “他们把市长参观实验室、公开支持themis项目的旧新闻也翻出来了。”冯锦民道,“现在网上反应很激烈,民众质疑政府的公信力,市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刚才市局领导来电话……让我派人去扣押虞度秋。”
    壹号宫门口,人山人海。
    古铜大门前从未聚集过数量如此之多的媒体记者,两名门卫不得不呼叫保镖前来维持秩序。
    好不容易赶跑一批,突然瞧见山下驶来五六辆警车,和平时低调造访的纪凛不一样,这些警车统统闪着红蓝灯,和影视剧里抓捕犯人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一名门卫惊异地问:“这是来抓谁啊?咱们虞总怎么没提前通知啊?”
    另一人苦着脸说:“有没有可能,他们就是来抓虞总的?”
    一语成谶。
    9月23日注定是载入平义市新闻史册的一天,市长与首富共同登上了全国热搜,相关新闻在一整天内接连不断地涌入人们的视线。其中热度最高的一条,是警方将首富押上警车的一段视频——
    有别于传统印象中油腻发胖的中老年人形象,这位首富的颜值十分给平义市长脸,被警察围着从自家豪宅大门内走出来时,仿佛是一场星光熠熠的t台走秀,将周围所有人都衬成了不起眼的观众。
    银发的男人戴着手铐,从容走向警车,面对媒体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时,有个不知死活的记者冲破保镖的阻拦,想把话筒递过去采访。眼看着就要怼到男人嘴边了,大门内突然奔出两条凶猛的恶犬,狂吠震天,利牙尖锐得仿佛能将人瞬间撕碎,一众记者们吓得四散奔逃,无人敢再接近。
    毫发无损的男人疯子似地放肆大笑,弯腰摸了摸两条狗的脑袋,朝大门口望去——抱胸倚靠在门上的男人也望着他,遥遥做了个口型:早点回来。
    虞度秋朝他眨了眨眼,大摇大摆地坐上警车,扬长而去。
    这段过分狂妄又过分养眼的视频在网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有人谩骂一个诈骗犯居然敢如此嚣张、如此藐视公权,也有人当成娱乐八卦看待,夸赞这位总裁应该进军演艺圈,几个亿轻轻松松赚到手,何苦搞诈骗。
    还有人坐在医院病房的电视机前,边往脖子上抹祛疤膏,边看着新闻冷笑:“虞度秋,你也有今天。”
    而失去主心骨的壹号宫内,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娇艳的虞美人依旧迎风招展,两条护主归来的看家犬追着小蝴蝶奔跑打滚。
    虞江月端着黑咖赏花,仿佛刚才被警察带走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嘴角甚至噙着淡淡的笑:“他为你种的花?”
    柏朝点了点头。
    “你本事真大,能让他改规矩。”虞江月将飘飞的发丝勾住耳后,“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不好追,更不好摆脱,他为你种下这片虞美人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法反悔了。往后余生,要么好好爱他,要么被他弄死。”
    柏朝低声回:“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您知道的,是他救了我。我只怕余生太短,不够我们到白头。”
    虞江月流露出罕见的温柔慈爱:“他都忘了,你还记得?”
    “从那之后,每一年的秋天,对我来说,都是那一年的秋天。”柏朝的目光流转,陷入如梦似幻的虞美人花海,“只要我记得,那就不是一场梦。”
    虞江月无奈:“傻孩子,你们两个都是。”
    柏朝笑了笑:“他比较傻,以身涉险,外人却只当他疯癫,不会谈及他的功劳。”
    “所谓功劳,不过是一种枷锁。”虞江月不急不缓道,“将你关在道德的笼子里,贴上良善的标签,从此之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不能脱离这个范围,否则立刻被打成越狱的罪犯。”
    “度秋他不想要任何枷锁,无论道德还是感情。他以为只要自己随心所欲、了无牵挂,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甚至是别人的命运。殊不知,他抱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他仍被困在过去的枷锁中。不想再失去任何自己在乎的人,于是假装不在乎。”
    柏朝接道:“一旦真的要失去了,他的在乎才会显露出来,对穆浩如此,对我亦是如此。”
    “你漏了一个人吧?”虞江月的眼底一片雪亮,“他对惩恶扬善可没什么兴趣,策划这样一场大戏,又是为了谁?总不可能是已经平安无事的穆浩。”
    柏朝沉默不语,显然被叮嘱过不能对外透露。
    虞江月不满地轻哼:“连我也不能说?那小子真是越来越不服管了。我看他这次进去,能不能自己回来,可别玩脱了,求我来收场。”
    冯锦民派人先按照领导的指示,将虞度秋押回了市局,自己则一结束会议就往回赶。纪凛担心舆论对虞度秋不利,也跟着他一块儿上了车。
    虽说姓虞的家大业大,损失这一个项目未必在乎,但惹毛了上头和民众,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那他们的计划岂不是要耽搁了?
    当务之急,必须先将虞度秋弄出来。
    警车呼啸而至,纪凛率先跳下,直奔市局的审讯室而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民警问:“你好,请问刚才你们出警带回来的那个白毛诈骗犯,去哪儿了?”
    民警原本云里雾里,一听“白毛”这个标志性特征,立刻有了印象:“他呀,被带到局长办公室去了。”
    纪凛愣住:“啥?”
    冯锦民也走了过来,听见这句,说:“我去看看情况,小纪,你先找个地方坐会儿。”
    他顿了顿,又说:“穆浩的工位空着,正好,你顺手帮他收拾收拾吧,估计一层灰了。”
    纪凛求之不得,回了声“是!”之后,直接扭头小跑开了,似乎很熟悉方位。
    冯锦民默不作声地望着他拐进了正确的办公室,叹着气摇了摇头,朝局长办公室走去:“哎,一群不省心的崽子。”
    作者有话说:
    小跑过去的小纪内心:穆哥的办公桌!嘿嘿!穆哥的办公桌!?(^?^*)
    第118章
    平义市整个公安体系的办公用品供货商大概是同一家,穆浩的工位长得几乎与新金分局的工位一模一样。
    纪凛之前为了调查他的案子,前前后后跑了无数趟市局,早就知道哪张桌子属于他,但从来没敢走进办公室摸一摸这张桌子。
    曾被认定为死亡的穆浩,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被伤心的同事们怀念着。纪凛上回路过,瞥见了好几盆绿植、鲜花,如今都被清空了。台面放上了新电脑、文件架、笔筒等等,仿佛这位同事明天就会回来上班。桌面也擦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粒灰尘。
    纪凛压根没活可干,心里却很高兴。
    冯队平时大概不常来下面的办公室,不了解情况,其实大家都很牵挂穆浩,都盼望着他早日归队。
    说明穆浩人缘很好。
    纪凛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刚好被工位对面的一位女民警看到,瞧他有几分眼熟,友好地问:“你好,找哪位?”
    纪凛恍然初醒,连忙说明了来意,得到许可后,便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穆浩的椅子上。
    再普通不过的桌椅,因为怀揣着小心思,也变得不普通了。当然,他没忘记干正事,趁着等冯锦民消息的功夫,打开了电脑,查看现在网上的形势。
    不得不说,杜书彦在制造新闻热点方面和他爸一样有能耐,可惜在管理公司方面能力太弱,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以至于潜力一直被董事会的股东们压着,难以施展,今天终于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网络上的议论已经发酵到了第二波,一股无形的力量掌控着放料的节奏,在网民的声讨热度稍稍降温时,又翻出了虞文承的案子。同时,市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热搜,压力全来到了虞度秋一人身上。
    看来杜书彦也不傻,知道得罪市长对自己没好处,虚晃一枪,主要还是集火虞度秋。
    手机突然震动,徐升打来电话:“我刚让人查了,最初那几家曝出来的媒体,和杜书彦没关系,倒是和裴卓有些牵扯。”
    纪凛一目十行地快速游览着铺天盖地的新闻:“正常,他利用裴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肯定知道我们会查,所以假借裴卓之手,自己依旧清清白白。”
    可怜了单纯无知的裴卓,没他哥护着,被人敲骨吸髓,还傻傻地以为人家好心帮他对付仇敌呢。
    事出突然,所幸他们先前已经备好了应对方案,徐升道:“网安会压一压热度,禁掉造谣的账号,但这次扩散的程度比我们想象中大,需要费点时间。”
    纪凛脑子一转:“姓虞的惹出来的麻烦,该让他出钱出力帮我们一块儿解决。我去联系他们公司的公关经理,那个小眼镜。”
    徐升笑了:“很有道理,你那边怎么样?虞度秋还好吗?我怕他挨骂了沉不住气。”
    “他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就算全国十几亿人口一起骂他,他也不会当回事,妥妥的金刚钻心,不用担心……”
    这时,纪凛突然在游览的新闻网站上看到一篇报道,标题起得与众不同:首富曾是杀人犯?
    “这什么玩意儿,编得太离谱了……”他以为是哪家媒体的胡编乱造,怀着好奇和不屑点进去,第一眼就被开头提及的名字吓了一跳:“等等,杜书彦怎么会了解这件事?”
    十分钟后,局长办公室的门打开,冯锦民道完别,领着衣冠楚楚的虞度秋和他的律师走出来,抱胸佩服道:“把审讯变成谈生意,虞先生,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这也在你的计划内?”
    虞度秋在岁数和他外公差不多大的长辈面前比较收敛,但得意劲儿从翘起的嘴角溢了出来:“算是吧,也得感谢局长的通情达理和市长的宽容大度。”
    “你没实际取得财产,这事可大可小,往严重了说,市长也能指控你诈骗未遂。”冯锦民冷哼,“不过你一口气捐了一个亿,市长哪儿还会怪罪你,给你开表彰大会都来不及。得亏你小子有钱,花钱消灾了,否则今天恐怕走不出这儿。”
    虞度秋笑笑:“我习惯做最糟糕的打算,如果真被拘留,我也想好了从看守所逃跑的办法。”
    “……”冯锦民的额角青筋直跳,“哦?什么办法?”
    虞度秋还真不怕死地当着他的面儿说了:“有很多,一是贿赂狱警,二是让柏朝来探望我的时候带上逃跑工具,三是……”
    “停。”冯锦民指了指上方墙角的监控,“再说下去,市长也救不了你。”
    虞度秋无伤大雅地摊了下手:“看您表情太严肃了,开个玩笑而已,别见怪。说回正题——这件事您不必太担心,整体而言尚且在我的计划内,我这就联系我的公关经理,让他尽快拿出解决方案……”
    “虞度秋!”走廊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吆呼,纪凛风风火火地快步走来,没问他刚和局长谈了什么,怎么被放出来了,似乎有更紧急的事,清秀的五官都皱在了一块儿,“你赶紧来看看,柏朝怎么连这件事也说出去了!”
    半小时后,穆浩那整洁如新的工位旁,围了一圈人。
    从家里赶来的柏朝举起一只手,对天发誓:“我没对任何人提过。”
    纪凛:“不是你还能是谁?那晚矿洞底下只有我们四个,总不可能是穆哥说的。”
    柏朝目光冷锐:“为什么不是你呢?”
    纪凛瞬间炸毛:“我对他的童年才不感兴趣!况且你俩当时搂搂抱抱地挨在一块儿说悄悄话,我压根没听全,怎么可能了解得这么详细?”
    听到“搂搂抱抱”四个字,同样被传唤来市局的赵斐华一个哆嗦,回忆起了某些震撼人心的画面,忍不住偷偷瞄向画面中的一位主人公——
    虞度秋上午被押进警车的时候还谈笑风生,这会儿脸色却很冷,浅眸中映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标题,薄唇微启,吐出昭然若揭的杀气:“无论是谁,他最好别被我查到。”
    在座的人都清楚,惹虞度秋生气的不是哗众取宠的标题,也不是这篇报道对他的名誉产生的影响,而是文章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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