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度秋的五指穿进他的头发里,不轻不重地抓着,像在安抚某种小动物:“才几天啊,就这么急了?”
    柏朝起伏的喉结顶了他的肩膀一下:“每天都想。”
    虞度秋哈地笑了声,胸腔震动,隐约发疼,但心情很好,也没计较,拍了拍身上男人的后背,给出了大方的许诺:“等我出院……乖。”
    柏朝点了点头,终于起身:“孙医生说你伤势不重,再住院一周就能回家了,但石膏要打一个月。”
    “听着不太妙。”虞度秋皱眉,“一条胳膊制不住你啊……你岂不是能欺负我一个月?”
    柏朝给他重新铺好刚才压出皱痕的被子,正欲开口,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名漂亮年轻的护士微笑着进来,径直走到病床前,无视他俩亲昵的姿态,将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放在了床头,脸色也像苹果似的,带着几分娇羞的绯红,轻声对柏朝说:“柏先生,这是送给您的。”
    柏朝看见那个苹果,眸光微动,伸手拿了过来:“谢谢。”
    小护士小幅摇了摇头,很腼腆地说:“不客气。”
    虞度秋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冷不防地问:“水果不应该慰劳病人吗?”
    柏朝看向他:“你想吃?”
    “不用,人家送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吃。”虞度秋脸上挂着笑,提醒涉世未深的小护士,“不过,下次进我的病房前,记得先敲门哦,否则你可能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画面。”
    小护士噌的一下涨红了脸,断断续续地嗫嚅:“那个……孙主任让我捎带一句:这里是医院,请你们……收敛一点。”
    以孙兴春火爆直率的脾气,断然说不出如此委婉客气的话,小护士绞尽脑汁,才将孙兴春那句恶声恶气的“警告他们,再在医院里乱搞就滚出去!”九曲十八弯地转变成了一句“善意的提醒”。
    “这个苹果,也不是我送的……是孙主任让我拿来的。”准确地来说,是一位客人转交给孙主任的。
    虞度秋闻言,面色稍霁:“替我转告孙医生:给他添麻烦了。”
    小护士完成了任务,没有理由在病房久待,道了声“您好好休息”,便告退了。
    一出门,立刻雀跃地跑去向自己的小姐妹汇报:“救命!vip病房那两位帅哥亲了半小时!我进去的时候手还牵在一块儿!病床上那位帅哥被亲得嘴巴好红好娇啊,我都不好意思看他呜呜……”
    苹果的芳香飘散于空气中,好闻得令人心旷神怡,柏朝将苹果递到虞度秋的鼻子前,说:“挺香的,你要吃的话我给你削皮。”
    “等会儿吧,现在没胃口。”虞度秋抬手握住,随口问:“你收之前,知道是孙医生送的吗?”
    柏朝心里想着别的事,没察觉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下意识地回:“不知道。”这应该也不是孙医生送的,但他此刻没法道出实情。
    虞度秋摸着苹果光滑红润的表皮,好一会儿没说话,等了将近一分钟,瞧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小家伙一向最了解他的心思,如果没有发觉他话里的意思,那应该是没当回事,他要是开口挑明,显得很小心眼。
    虞少爷从来不会在情人面前失了风度,更何况是爱人。
    虞度秋在心中默默翻过这页,努力忘掉这小小的疙瘩。虽说以他的记忆力,这辈子或许也忘不掉,只能假装不在意。
    柏朝似乎终于察觉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主动挑起话题:“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十岁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个苹果?”
    虞度秋正愁没东西转移注意力,闻言便陷入了回忆中:“嗯,我小时候在这儿住院,护士每天会给住院的小朋友发零食或水果,我十岁生日那天,一早醒来,床头就有一个像这样红的苹果,应该是护士给的。”
    柏朝握着苹果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状似无意地问:“会不会是别人送的?”
    “不会,我的病房除了医生护士,只有我家人能进来,我外公让人看管着。”
    除非是他那位幽灵朋友,虞度秋不着调地想着,但幽灵显然无法送出实体礼物,他也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而且自从那一晚之后,那位幽灵朋友再也没出现过,从治疗角度来看是件好事,说明他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不再产生幻觉了。
    柏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说话,但很快又抿紧了。
    虞度秋奇怪:“你想说什么?”
    柏朝摇头:“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需要一点勇气。”
    “你什么时候缺过勇气?明明胆大包天。”虞度秋轻轻吻了下手中的苹果,刚被吮过多次的嘴唇和苹果一样红,勾着笑看他,手指缓缓抚摸他的脸颊:“都和我偷吃过禁果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柏朝像被下了蛊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股热血上涌,情不自禁地张嘴——
    这时,病房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了。
    虞度秋暗骂一声倒霉,早知道刚才先把门锁了。但当他看清访客后,眸子倏地一亮,惊喜道:“穆浩?你怎么来了?已经能下床了?”
    坐着轮椅被推进来的正是在同一层楼休养的穆浩,两三日不见,他身形依旧削瘦,无法独自站立很久,好在气色和心情都不错,见到他就笑开了:“度秋,你能平安回来太好了,我听小纪说你受了伤,刚做完手术,就来看看你。”
    纪凛推着轮椅,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两人没羞没臊的姿势,简直想捂住穆浩的眼睛:“你俩要不要脸?这儿装了监控!”
    “我知道,柏朝跟我说了,免费请你们看年度最佳爱情片,不客气。”虞度秋将“不要脸”的称号贯彻到底,“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或许还能看上爱情动作片。”
    纪凛反应了一秒才明白他指什么,登时想把这两人从病房轰出去:“还动作片,先看看自己动不动得了吧!”
    “哟,小古板居然秒懂了,看来你也不单纯啊。”虞度秋笑嘻嘻地,接着自嘲道,“这回是有点惨,本以为能轻轻松松完成任务,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洪远航……你们审得怎么样了?他全招了吗?”
    纪凛将轮椅推进病房,找了个阳光充足的靠窗位置停好,回身关好病房的门,谨慎地上了锁,才敢开口:“我没参与审讯,不过徐队告诉我……”
    “等等,为什么你没参与?你可是现场目击者啊。”虞度秋奇怪地问。
    昨天在走廊上听见了彭德宇命令的柏朝解释说:“因为他擅自行动被停职了,彭局长还罚他写五千字的检讨。”
    “柏朝!”纪凛立即出声打断,无奈柏朝语速太快,也不听他的指挥,一眨眼就说完了,整间病房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穆浩惊讶:“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有空来陪我。小纪,这样可不好,以前在学校里学的都忘了吗?怎么能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出了事谁负责?”
    他严厉的语气与彭德宇有得一拼,纪凛晒成小麦色的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小龙虾,咬唇不语。
    虞度秋玩味的目光扫过二人,道:“穆浩,亏你还是刑侦队的,仔细想想啊,纪队在岸上也能指挥行动,为什么非要上船?总不可能是因为暗恋我吧?肯定是有人拜托他保护……”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纪凛龇牙瞪过来,“受着伤就别管闲事了,管好自己。”
    虞度秋耸起一边的肩:“行,反正不是我受委屈。我只关心我废了一条胳膊换来的结果如何,你接着说,徐队告诉你什么?”
    纪凛避开穆浩探究的眼神,捡要点说了,但即便精简了内容,这一夜的审讯结果依然是一大块文章:
    准确来说,在洪远航被迫入伙之前,费铮已经拥有自己的运|毒渠道与线路,并不需要他协助。况且他笨手笨脚,不学无术,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帮手。
    费铮找上他,是在去年。
    据洪远航本人追忆,他当时受人邀请去了一场私人派对,活动内容自然不太正经,黄|赌|毒俱全,结果被人做了局,喝的酒里掺了东西,一晚上神智不清,醒来就有人告诉他昨晚赌博输了上千万,欠条上有他的亲笔签名。
    那个人就是已经尸骨无存的姜胜。
    姜胜是柏志明的养子,由于柏志明与费铮达成了合作,他也成了费铮安排在美国的管理人之一,负责替归国的费铮联络在美国结识的毒|贩、杀手等不法分子,并不断坑害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入伙,洪远航就是其中之一。曾经在夏洛特狙击虞度秋的若干杀手,也是费铮嘱托姜胜联系到的。
    可想而知,洪远航再混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面对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真犯罪分子,只能屈服于淫威,答应他们帮忙将lsd等新型毒品运入国内。
    后来不知怎的,这事儿被他爷爷知道了,彼时虞度秋已经开始调查穆浩一案,洪良章得知自家孙子正是为雨巷案的凶手运|毒,吓得差点儿犯高血压,思前想后,最终选择了一条错路——隐瞒真相,成为帮凶,保护他的宝贝孙子。
    他本以为,费铮解决了穆浩就会收手,毕竟事情已经闹得那么大了,费铮肯定也不想被警察抓住,谁知那只是一个开端。
    “洪伯才是他真正要拉拢的目标,是这个意思吗?”虞度秋问。
    纪凛点头:“费铮确定要杀你之后,就想找个你信任的人,为他所用,否则很难威胁到你。”
    虞度秋信任的员工本就不多,每个都十分忠心,光凭金钱难以动摇,只能挟持人性的弱点,比如……在乎的家人。
    不得不说,费铮的确靠这招,获得了他的行程安排、成功潜入他家里,数次险些置他于死地。其实只要他对洪良章产生一丝疑心,很快就能发现所有的不对劲,可问题就在于,洪良章服侍了他们家三代人,根本不在他的怀疑名单里。
    “他找卧底的眼光也是够毒辣的。”虞度秋在柏朝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在垫到腰后的枕头上,“这么说来,洪伯没有参与雨巷案?那他是不是能判得轻点儿?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坐牢不是要他的命吗。”
    纪凛尚未开口,穆浩先说了:“知道你心疼他,但他犯了错,肯定要承担后果,不能因为他年纪大就免罪了。”
    纪凛附和:“没错,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况且你别忘了,你二叔就是因他而死,后来费铮的种种犯罪行为,他也全部知情不报。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不是你设局逼杜书彦吐露真相,他和他孙子或许就成了替罪羊,你帮他们逃脱了死罪,活罪是他们该受的,没必要再为他们说情。”
    虞度秋摸着自己胳膊上的石膏,轻轻叹了声气,没再说什么。
    纪凛接着说:“你去美国那次,枪里的追踪器也是洪远航和姜胜联手放的,费铮本想瞒着杜书彦,偷偷派人绑架谋杀你,毕竟那会儿你还是杜苓雅的未婚夫,出于商业联姻这层关系,杜书彦也不想害死你。谁料洪远航胆小怕事,内心不安,把这事告诉了他爷爷,洪良章不忍心看你送死,安排了那群蒙面人阻挠杀手,所以我们当时猜得没错,那两拨人确实同属于一个组织,都是他们在美国结交的不法分子。”
    柏朝问:“之后的那些事,洪远航参与了吗?”
    纪凛摇头:“他身在国外,没有参与,直到这次你们召他回来。所以你们回国后发生的种种,他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得等杜书彦和洪良章康复了再审。”
    虞度秋闻言抬头:“洪伯怎么了?落水的时候伤着了?”
    “没有大碍,年纪大了身体虚弱而已。等他休养两天恢复精神了,再好好审他。不过,他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犯罪证据提前放在了硬盘里,警察已经去过你家,在他的卧室抽屉里找到了,硬盘下还压着封遗言。看来他上船的时候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看在他最后一刻幡然醒悟的份上,我想,法官会酌情考虑的。”
    虞度秋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说:“若非有这样的觉悟,他也不敢给杜书彦和费铮下药。对了,你刚说杜书彦也没审?他不会晕船晕到现在吧?”
    纪凛嗤笑了声:“他洗了胃,但已经太迟了,之后可能要去戒毒所,谁让他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完全是自作自受。”
    “被自己利用的工具反噬了啊……”虞度秋露出一丝同样嘲讽的微笑,“‘报应’或许真的存在,我姑且相信一秒。”
    两个人相视而笑,表情同样的幸灾乐祸。
    穆浩越看越不对劲,忍不住开口:“小纪,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度秋了?”
    纪凛的邪恶反派笑容蓦地一滞,连忙恢复平日的严肃:“我、我怎么可能像他!穆哥,你肯定是累了,我推你回去休息吧。”
    “等等。”穆浩抬起瘦弱的胳膊,虚虚地当空一拦,“我还有个疑问。”
    纪凛立刻认真侧耳倾听,甚至掏出了自己的记事本,像领导即将发表重要讲话一样,虚心求教:“什么疑问?”
    穆浩虽然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但声音已经掷地有声,说话时正气十足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坐正了:“吴敏找我帮忙的那一晚……也就是我生日那晚,我带她回家详谈,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有人跟踪我……”
    聆听的三人齐齐顿住。
    “但夜色太黑,那人一闪而过,我没看清,当时也没多想,觉得可能只是路人,后来出事了再回想,那人应该是他们的同伙。”
    “我听冯队说,费铮早就在我家门口装了监控,录像里显示了我和吴敏回家的画面,那冯队应该知道那个第三人是谁吧?为什么我问他,他不告诉我?”
    “你们这次行动好像也没抓到那个人,他到底是谁?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不能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啪!”
    纪凛手中的黑水笔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作者有话说:
    小纪:救救我救救我qaq
    (穆浩家门口监控在第47章 ~)
    第132章
    病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古怪,虞度秋又是个好乱惹祸的性子,脸上诡异无声的微笑令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扑朔迷离了几分。
    他能忍住不说出真相,纯粹是为了多欣赏会儿某位小警官此刻五彩纷呈的慌乱脸色。
    柏朝向来不爱掺和别人的事,虞度秋不说,他也不会说。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一个手足无措,一个幸灾乐祸,一个事不关己。
    “……”穆浩感觉自己仿佛触及了某个敏感话题,立刻调动敏锐的脑细胞,谨慎思考后,得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有可能的结论,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涉及到了某位大人物?是杜书彦供货的对象之一吗?你们大胆说,我一定想办法让他落马,再高的官也不能高过法律和正义。”

章节目录

天生狂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欲望社只为原作者冰块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冰块儿并收藏天生狂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