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十里长亭街入夜后更显繁华,店铺林立,酒楼勾栏比比皆是,沿街货贩叫卖,通晓不绝。
    长亭街夜市位于城内的水陆要冲,一座清风桥横跨祺河,桥边灯火煌煌,游人如织,饶是冬日亦车马拥挤,不能驻足。
    此处距离倾城坊不远,我和珮扇在长亭街的入口下马,暮色已尽,一轮圆月当空,遥挂头顶。
    珮扇栓好马匹见我看着天空愣神,见明月如盘,瞬间了然我在忧心什么。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终是气不过殇止不听他的意见,拉着我的手走进络绎的人流。
    “沐琼,来。”
    各色琳琅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一边应声一边将目光从泥人雕塑摊上转移,只见珮扇手上抓了一把羊肉串,烤得流油的羊肉和满飘的孜然香气,此刻再无什么能吸引住我了。
    这句话在短短几步路后就被打脸。
    “珮扇,我要吃馄饨!”
    “珮扇,我要吃糖蜜糕!”
    “珮扇,我要吃灌藕!”
    “珮扇......”
    俊俏公子与我逛吃一路,倒是乐得被我使唤,在饮了一碗热腾腾的茶汤后,终于摆摆手表示吃不下了。
    我拉着他看了会儿皮影戏,又与人玩了几手关扑赢了叁两小玩意,这才将长街走了一半,决定在亭里歇歇脚。
    人声被摒弃在身后,我依偎着珮扇去解手中的相思锁,只求有个东西让脑子不要分神去想殇止,便玩得随心所欲。
    机巧的木块在手中来来回回,解开容易,拼回去却难上加难。
    “这鲁班锁哥哥擅长,带回去让他帮你吧。”
    话中提及的人本该是我和珮扇之间的禁忌,如今他先行挑起话题,我竟揣摩不清他的心思,不敢妄自接口。
    “今夜月圆。”他喃喃一句,叹息着倚靠在我肩头。
    “哥哥他说我幼稚,殊不知我只想让他摆脱这为人鱼肉的局面。”他道,“如果是我替他,如果是我......”
    我心中五味杂陈,只握紧了他的手给他些许安慰。
    “将喜悦与人分享,世上便会多一份喜悦,将苦难独自承担,世上便少一份苦难。且不说你是他的弟弟他不忍心,他既承受过每月割血的痛苦,便不愿将这般苦楚加诸在旁人身上。何况楚卿与你们自幼一同长大,即使没有楚松甫的养育之情,那也是一条有血有肉的生命,他如何能做出违背大义、反面无情的事?”
    他沉默片刻:“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我仍希望......”
    他幽幽一声叹息,看向远空中的月轮:“我仍希望哥哥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几分,便不会活得事事操心,能得些寻常人的快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被我握着的手抽了出来,起身低语了一句,我没有听清。
    他说:“现时能有你在他身边,已是他的快乐了。”
    我不知珮扇早在发现殇止割血一事时就暗自下了放弃我的决心,他选择悄无声息退出与另外几人竞争我的斗争,尤其是与他哥哥抢夺心爱之人的斗争。
    这是他目前能想出的最好的补偿之法。
    若是我知道他心中所想,我一定会狠狠给他一个大巴掌,打醒他那颗呆瓜似的脑袋。
    然而,
    然而。
    剩下的长亭街在我和珮扇的无言中稍显寂寥,我们二人怀着一样的心事,便再分不出游乐的兴致。
    “上回你同菘蓝、凌霄他们打赌,可愿赌服输,在温泉中泡了一日?”我绞尽脑汁活跃气氛,只想出这件事情来转移珮扇的注意力。
    他“啊”一声,脸上总算流露出一点笑意。
    “你出坊那一日,我的确在温泉中泡了一天。”他似是回想到那日的尴尬,两抹绯红飘上脸颊,“温泉当真舒服极了,难怪祀柸总喜欢去那儿。”
    “你碰到他了?”
    “哪能触他的眉头。”珮扇言语间又在摊贩处买了把异色影花扇,“只在入夜时撞上了沫涩,让菘蓝和凌霄失望得很。”
    沫涩?
    我回来时他还提着衣篮来温泉洗浴,怎会有一日泡两次澡的嗜好?
    ...莫不是故意?
    这便说得通了,他派人盯着我回坊后的动向,又借机与我说上几句话。
    我想到男子在温泉中赤裸着身子向我埋怨我不曾主动找他的话,恍惚不明自己究竟有没有将沫涩放在心上。
    他太过敏感,又有惑人心绪的摄魂术傍身,或许我无意间生出了提防的念头。
    一路零碎絮絮,我替许陌君向珮扇表达了他的思念之情,便在琐碎的家常中走至清风桥。
    这是十里长亭街的最后一处风景。
    往后便货贩稀疏,无形中告诉众人好景已尽。
    清风桥不愧盛名,夜风徐徐,城中万千灯火,尽收眼底。
    桥下河面平静,黑夜长寂,河水长平,只余满月如盘倒映河中,欲散不散,将沉未沉。
    我伸了个懒腰,倚在桥栏上看桥边绵延的画舫游船,大有赖着不走的意味。
    桥上行人来来回回,多是相携出游的男女,便听有女子惊喜大喊:“烟花!”
    遥遥便见长河尽处焰火纷然,万紫千红,光彩夺目,珮扇默默走到我身边,与众人一同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行人嬉笑纷纷,我偏头看着身旁男子高挺的鼻梁,他的脸庞在烟火下时而明亮时而晦暗,映得眸中火光簇簇,让人恍然他不苟言笑时亦是比我年长的意气俊才。
    我悄无声息往他那侧靠了靠,没敢去拉他藏在袖下的手。
    又一朵璀璨的花云在空中绽开,绚烂的焰火四散成花,我踮起脚尖,揽着珮扇的脖子极快地在他唇上轻点一口。
    他在短暂的怔愣后倏然睁大眼睛,紧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这举动比推开我还要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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