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步伐轻快地赶进后厨,留下两人坐在桌前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寄望舒对上归不寻炽热如火的视线,仿佛被狠狠的灼烧了一下,顷刻间缩了回去,若无其事的环顾周遭的风景。
    她越是刻意避开那道视线,那道视线就越是执着,一刻不离,死死缠在她身上。盯得她心虚不已,好像她是个犯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几经周折,归不寻最终收回视线,拾起桌上的酒壶将面前的酒杯斟满。
    酒香依旧醇厚诱人,可他却再也品不出上一回的甘甜。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可眼前人依旧是心上人,是与他朝夕相处魂牵梦萦的伴侣,是未来魔界之后。
    酒水受人一饮而尽,归不寻轻置酒杯于桌案之上,复而抬眸。
    狼眸之中犹如一汪粼粼清泉,透彻清亮,坚定忠诚。
    不过二尾,不过暂时的疏离,算的了什么?
    连生离死别都算不上,他堂堂魔界至尊难道要在这里望而却步不成。
    即便是刀山火海,他护她趟过去便是。
    “这酒不错,尝尝吗?”
    “……那你替我满上吧。”
    寄望舒原本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魔尊,生怕他还像之前一样热情高涨,惹得自己不忍拒绝。
    可方才,归不寻只是抬首饮下那杯酒水,眸色就忽而变得清亮起来,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像是有了什么新的觉悟似的。
    她不禁有点好奇——这酒竟有这么神?
    从归不寻手中接过酒杯,指尖触碰到那股由内而外的温热时,寄望舒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瞬。
    她微不可观地皱了一瞬眉头。这并非她的本意,更像是这具身躯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
    浓浓醇香四溢,杯盏还未举到面前,酒香便先一步飘入鼻间,诱得狐狸咂咂嘴,深吸了一大口气。
    “好香。”这二字还未完全吐出,只见唇红齿白之间露出一点赤色,轻轻沾了点酒滴子便又迅速缩回。
    原本紧绷的神情也全然因为这股醇香松弛下来,寄望舒端着的不自在与别扭都全然被抛之脑后,咧开唇畔笑意盈盈,毫不遮掩内心的喜悦。
    瞧着她笑,归不寻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
    果然还是一点没变,一沾了酒就要原形毕露。
    没一会功夫,菜品还没上齐,酒壶已经陆续满上三四回,全都进了寄望舒的肚子。
    有了前车之鉴,归不寻是明白自己压根拦不住,索性撒开了手任她喝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存了一点私心。
    会不会醉了神,就不会这么清醒决绝。
    哪怕是因为头脑昏热也好,会不会愿意与他亲近几分。
    他静静望着那张白皙的面庞逐渐染上红晕,圆溜溜的杏眸慢慢半垂下眼皮,两三尺的距离缓缓靠的越来越近。
    直到温软的身躯再次全盘托付在归不寻怀里的时候,他不可控地愣怔一瞬、僵硬一瞬,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像极了无数虫蚁骚动,刺激着他寸寸肌肤。
    “好香啊……”
    大概是酒劲一下子上了头,寄望舒浑身都是软绵绵的,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下意识一手覆上炽热的胸膛,企图用这股温热捂一捂自己不算冰凉的手掌。
    好不容易寻得一个舒服的姿势,狐狸心满意足的收起小动作,乖巧伏在那人胸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脑袋蹭蹭接下来要依靠的位置。
    ——全然没了白日的冷漠疏离,仿佛在这一瞬间,两人回到了先前亲密无间的关系。
    寄望舒如同幻回兽形的小狐崽,天不怕地不怕,没心没肺的将自己托付给这个温暖怀抱的主人。
    归不寻怔在原地,迟迟不敢动弹,生怕细小的动作都会惊醒怀中的少女,打破这场美梦。
    狼眸定定地盯着那双鸦睫簌簌的睡眼许久,最终落在少女嘴角浅浅的弧度上。
    分明是眷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距离和举动,却在此刻轻而易举的拨动归不寻颤抖的心弦。
    胸口都因为那只纤细白嫩手掌的抚摸而变得愈发炙热,他能感受到胸腔内的那颗跳动心脏恍若在燃烧。
    这该有多么来之不易,叫人不得不滋生出贪恋眼下时光的念头。
    尽管归不寻并不贪心,他的野心只停留在希望时间暂停这一层面上,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甚至不敢再多奢望一点其他。
    然而寄望舒却对此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口渴,唇瓣的干涩感让她不得不伸出粉嫩舌尖一遍又一遍的去舔舐,可得到的结果却是相较于之前更加干涩。
    水。
    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急不可耐的、迫切的。
    当店小二端着最后一道菜品跨过门槛时,一抬眼便瞧见两位客人唇齿相依的画面,脚步都不由得顿了一瞬。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赔着笑脸将盘子轻轻搁置在桌案上,客套地说了一句“菜上齐了,二位慢用”——也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心思把这句话听进去——很快便扭头撒开腿溜回了后厨。
    醉酒的寄望舒的吻根本就是毫无章法的胡乱啃咬舔舐,就连从未在这方面失去掌控权的魔尊也逐渐败下阵来,任由她七荤八素地在自己唇上造作,偶尔这个范围还会将颈部与耳后也包括进去。
    归不寻不太能记得请两人究竟是怎么离开酒肆的,也不太想记住离开时店小二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只记得寄望舒几乎软成一滩泥,像极了一只树懒挂在他的身上,废了他好大功夫才把人带到了附近一户人家去。
    木门轻轻叩响,住宅的女主人匆匆打开门来,只见映入眼帘的两张面孔再熟悉不过。
    在沈二娘诧异惊喜的招呼下,归不寻扶着寄望舒坐进了屋内,等待沈二娘端上一碗醒酒汤来。
    难得魔尊亲临,沈二娘并不敢怠慢了,没一会的功夫,屋内便已经被醒酒汤的香味填满。
    “尊主,醒酒汤来了。”沈二娘稳稳端着一碗汤水,脚下的碎步又急又快,恭恭敬敬将瓷碗递到魔尊手中。
    归不寻轻轻颔首以示感谢,缓缓扶着寄望舒的下巴把汤药一点一点喂进去,却忽然听见里屋传来不小的动静,像是有什么物件被砸碎了,散落一地。
    紧接着,里头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沈二娘循着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归不寻甚至感觉是自己看花了眼——那张和和气气的笑脸居然在那一瞬间镀上一层不耐烦的怒气。
    再回过头时,沈二娘又回到那张笑面,委婉指了指屋子的方向:“孩子不懂事,尊主莫要见怪,我去收拾一下那个小兔崽子。”
    归不寻没说什么,默认了她的话语。
    这一户人家的孩子也是月余前他们亲自护送回鹿鸣镇的鹿童之一,从小便在外面摸爬滚打,有些野了性子也是正常,归不寻到没觉得沈二娘这番举动有何不妥。
    直到屋内传来棍棒敲击的声响,还有孩童的失声惊叫。
    这叫声并没有持续很久,或是很响,而是很快被更加剧烈的棍棒声止住。
    听起来很像是恐吓后的噤声。
    归不寻缓缓皱起眉头。
    这时,另一间屋门却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面色淡然的孩童,看身形,与鹿童一般岁数。
    只是仔细搜寻一番,会发现他的发顶之间并没有绒绒鹿角显露。
    孩童若无其事地咬着胖嘟嘟的手指,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吃食,横竖看来都对另一间屋内的动静无动于衷。
    与其说是不明所以,倒不如说是习以为常。
    狼眸忽地染上一层阴翳。
    只单单这一户人家如此,还是……
    第64章 重返鹿鸣镇
    ◎月圆之夜◎
    吱呀——
    屋门终于再次打开, 沈二娘轻轻吐息一口气,拭去额角的细碎汗珠,给魔尊大人赔了个笑脸:“小孩子不懂事, 让尊主见笑了。”
    扭头瞧见饥肠辘辘正在觅食的小儿子, 沈二娘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宠溺欢喜的神色几乎满的要溢出。她三两步走到小儿子身侧,蹲下身子哄着他道:“岁儿, 可是肚子空空, 要找吃食啦?”
    孩童浑圆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地, 吮吸住手指乖巧地点点头。
    可爱的模样让沈二娘面上的笑纹都更深了一些, 很快就从厨房端出一小盘糕点来。
    母子依偎彼此, 共享糕点,看上去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美满之景。
    可归不寻的视线却全然被方才没有关紧的门缝中, 那双羡慕渴望的眸子吸引了去。
    他对这个孩童有些印象, 当初那一群年岁不一的鹿童之间, 数他最为年幼, 还需要其他大一些的孩子抱在怀中或是牵在手里。那时候他还是白白胖胖的,天真烂漫十分爱笑,特别讨人喜欢, 饶是他这般不太喜爱混迹孩童之间的人都无法抵抗。
    可现在……那双无知懵懂的瞳中竟然满是怯懦与小心翼翼。屋内阴暗的光线将他笼罩, 归不寻不能看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何模样, 但他依稀感觉到, 那张原本饱满白嫩的脸蛋已经不似从前。
    内心使然, 他的视线忽地落在鹿童发顶,寻找那一对初露尖尖头的绒绒鹿角。
    乌发如瀑, 两抹血淋淋的鲜红格外突兀。
    归不寻狼眸一怔, 实在是难以置信。
    那孩子还那么小……他们竟然能狠下心来将他的鹿角生生割去?!
    这里可是魔界境地, 鹿童的母亲可是血统纯正的鹿族人!
    “他为何要被割去鹿角?”
    沈二娘被这冷不丁响起的,没什么温度的男音吓得浑身一颤,慌忙撒开怀中孩童跪在石砖地上匍匐下身子。
    魔尊的威严本就是至高无上的,是归不寻一直以来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让他们这些平民松下神来,忘却了眼前之人乃是只手遮天的一界至尊。
    “尊主饶命!只是小儿他已经过了修炼幻形术的最佳时间,天资不佳,恐怕也是修不成了。我们害怕他日后成人会被别人耻笑,才……”沈二娘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这番话语从她口中吐出,却依旧显得有理有据,理所当然。
    似乎鹿鸣镇的魔拥有本征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归不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说的太多,太杂,脑中的情绪涌作一团,根本无法平息。
    在没有理清楚头绪之前,他只好蹙紧双眉,抿紧薄唇,狼眸狠厉低垂,琥珀色的瞳孔意味不明的一遍又一遍将沈二娘从头扫到尾,不需要托住寄望舒的那只手以指尖一下又一下叩击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尽管沈二娘把头埋得很低,那道冷峻寒凉的目光依旧让她浑身发抖。寂静仿佛无边,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几乎临近崩溃边缘。
    “嘭”的一声,屋外传来院门大开的声响,归不寻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挪了挪瞳孔。
    与此同时,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神情紧绷的沈二娘被吓得一个激灵,还以为是魔尊意欲了结了她,连磕三个响头,带着哭腔嚷道:“我们真的知错了尊主!不要杀我啊!不单单是我们一家,您去问问,那些孩子们的父母都是这样做的啊……”
    “二娘我回来了!”沈二娘的丈夫对屋内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提着把鲜血仍在顺着刀尖滴落的削骨刀跨进门槛,“你可不知道,东边那家的妖孩今日成人才想到剔角,这可不太晚了吗?那角生的是又硬又粗,那妖孩疼得哇哇乱叫,血都流了一地!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但你别说,那对角生的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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