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梅觉得这个蔡一夫真是个有趣的人,开玩笑的问了一句:「你吃素吗?」
    一夫:「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子梅:「你不当天使,那应该就是拥有菩萨心肠,可能平时都吃斋念佛吧?」
    一夫:「孔子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吃肉喝酒怎么不行了?」
    先晴搭了一句:「你确实是佛心来的,连孩子们都那么喜欢你!」
    子梅就觉得他说的话有问题:「不可能,这句话不是孔子说的。」
    先晴:「你别管他,他懒得记哪句话是谁说的,想到什么都是孔子说的,古今中外就孔子一个人爱说话,全都甩锅给他就好了。」说完,又朝着蔡一夫看了一眼说:「是吧?」
    蔡一夫觉得今晚的酒精好像不太对劲,也没喝多少,但只要先晴看他一眼,他胸口就蹦蹦跳得厉害。
    为了缓解砰然的心跳,他举起酒杯说:「孔子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为你们的友情乾一杯吧!」
    一梅笑了笑:「又孔子?你小心孔子从坟墓里爬起来骂你!」
    蔡:「放心,我查过了,他是2500多年前的人,尸骨都化成灰了,不会理我的。」
    今晚两个孩子都很乖,苓莉陪宇强玩了一会积木,又画了一会图,哄他睡觉的时候,把自己也哄睡了。
    夜渐深沉……三个大人把啤酒喝完了以后,开始换喝一样是蔡一夫带回来的两瓶红酒。
    子梅有点醉意昏昏,先晴虽然双颊緋红,却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没有睡意。
    脑子里一幕又一幕的往事,翩然闪现。
    恍惚中,好像是在城里最大的那间餐厅,大堂的正中央掛着一块红布,上面印着大大的喜字。
    这场婚宴过后,她便要登上远渡重洋的班机,飞向未知的命运。
    她当时还是带着憧憬的,即使必须中断学业,即使不得不挥别才刚刚开始的初恋,就算走上了她不愿意却不得不走的这条路,她也不愿就此接受灰暗的人生。
    她相信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先晴告诉自己,无论嫁过去是怎样的人家,过怎样的日子,她也要自己走出一条洒满的鲜花的道路。
    但也就是在这个婚宴上,她第一次知道了命运的无情。
    先晴摇摇头,想甩掉脑海里的这个画面,但是却愈加清晰。她起身到浴室洗了个脸,出来的时候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超过12点了……接下来是午夜场限制级的……」她弯曲着身子坐在地上,头靠着子梅的手臂问她:「还要听吗?」
    子梅已经撑不住斜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说:「刚才那些就够暴力了,还有什么限制级的?」
    蔡一夫也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在先晴的旁边说:「还有我不知道的吗?」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先晴那天,她曾说过结婚当天就被家暴......他知道,说出这些伤痛过往,对先晴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我常常睡到半夜做恶梦惊醒,做的都是同样的梦。那天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我这辈子已经毁灭了,剩下的我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我不想这样,但又没有办法……在恶梦中拯救我自己。」先晴闭着眼,慢慢的说着。
    看见她闭上眼,蔡一夫拉起她的手说:「没关係,你想说就说,也许说出来了就不再做恶梦了也不一定。」
    讲了一晚上的话,先晴一眼泪都没有流,这时蔡一夫却发现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
    他放下先晴的手,不知为何,先晴突然有点失落,但随即她发现,蔡一夫温热的手,轻轻的帮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子梅也坐起来从身后抱了先晴一下说:「那些伤痛如果一直埋在你的心里,它不会痊癒,只会在更深的地方腐烂着,让你更痛。我捨不得你这样了,你得说出来,把它像垃圾一样的倒出来,或许你就得到解脱了呢?」
    先晴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家里欠债的关係,我爸妈急需那笔结婚的聘金,所以就拜託婚姻仲介帮我们插队,本来他们不肯,但是听说对方看了我的照片以后,又指定一定要我去参加相亲会。
    我第一眼看到李佑豪,就觉得他的眼神有点怪,一直盯着我的……胸部看,邪里邪气的。子梅你是知道的,我那时比现在胖一点,也比较丰满……但当时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只希望他能看中我,赶快帮家里解决钱的问题。
    他们好像比我更急,当下就决定选我了。急着办婚宴,急着订机票回台湾。我想是为了省一点住酒店的钱吧。
    虽然时间很紧迫,我爸妈还是通知了大部分的亲戚朋友,毕竟红包也是一笔钱。为了在我们城里最大的那间餐厅办婚礼宴客,他们还多住了几天,李佑豪和他妈妈都很不高兴,把这笔帐也算到我的头上。
    他们订了结婚当天晚上的机票,婚礼结束就上飞机,一天也不愿意多待。
    婚宴订的是中午,李佑豪喝了很多酒,一直催着我回休息室换礼服,我以为是他喝多了,想去休息一下。
    没想到一进到休息的房间,他迫不急待的就把我的礼服扯下来。当时的我还天真的以为他只是很体贴想帮我换衣服而已。
    我其实很反感,毕竟只见过几次面,一点都不熟。但是转念又想,都已经结婚了,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会不会一开始就把关係搞坏,就没有太拒绝他。
    没想到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开始撕扯我的内衣裤。我很害怕,就用力的推他。他被推开以后很生气,当场就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头昏眼花,都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没有停下来,我只是整个人呆呆的。
    但是实在是太痛了,我是被痛清醒的,他人高马大,力气也很大,我根本无力反抗,也不敢哭出声音,外面都是我们家这边的亲友,害怕被别人知道这件事,只能闭着眼无声的流着泪。
    我真的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连喜酒都还没吃完,为什么会这么迫不及待?
    最让人难堪的,是那种屈辱的感觉,觉得整个人被践踏,被无以復加的羞辱,我只记得在这过程中,他除了满嘴骂人的脏话,没有跟我说过任何一句话。
    结束以后,他什么也没对我说,自己进到浴室里冲洗一下,穿上衣服就出去了。临走前说了唯一的一句话:「衣服穿一穿,出来送客。」
    我躺在床上,全身痛得动弹不得,默默的流着泪。这就是我要共度此生的人?我绝望得想死。
    但是我能死吗?钱已经拿去还债了,如果我一死了之,他们一定会要我爸妈赔钱。
    可能我一直没出去,陈莠就跑来叫我,一看见房间里的情形,她就明白了。我一定要学给你们听她说了什么。她说:『x!你实在有够破格!没代没志奶生做那么大,查埔人看到你才会冻未条!』然后把我拖起来去浴室随便洗了一下,叫我穿上乾净的衣服。
    看见床单上的血跡,你们猜她说什么?安慰我?很高兴我还是处女?错!她说:『x!还把床单弄脏,餐厅如果要清洗费我是不付的,你们家自己付喔!』
    够不够奇葩?
    我真想问我爸妈,到底是把我嫁到了什么样的家庭啊?但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我嫁过去是可以享福的。
    重点是我还不能让他们知道,怕他们担心,怕他们内疚,觉得对我有愧。
    我从自己的包包里拿了钱,拜託陈莠交给餐厅的人,不要让我爸妈知道这件事。
    想到要出去跟爸妈道别,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面。我甚至有一种想法,也许,就此永别再也见不到了呢……
    我重新自己梳了头,努力用化妆品和头发遮住脸上的红肿。回到婚宴上的时候,爸妈正焦急的在等我,问我为什么换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没说什么,我想他们看得出来我哭过了。他们以为我是因为不捨得他们,所以在休息间哭了很久吧!
    要离开的时候,爸妈也都哭了。我还记得我爸说:「这么早让你嫁,是爸爸对不起你,但是也希望你嫁过去能过好日子。如果……如果过得不好,你记得打电话回来。爸妈就算再去跟别人借钱,也要让你回来,知道吗?」
    妈妈跟我都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抱着他们不让他们走,但是又有什么用?该走的必须得走,该来的也一定会来。
    我的苦难没有结束,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我每次都告诉自己:过了这一关,以后会好一点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以后还有过不完的关,而且更难、更多、更苦、更累。」
    听到这里,许子梅早已泣不成声,哭得酒都醒了。
    先晴经歷的这些,就像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狗血电视剧,这么荒谬,而又如此真实。
    子梅知道,那年,先晴的初恋,才刚开始就被迫结束了。分别的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先晴,不仅仅是受人之託,也真心掛念着好友。约定好要保持连系的,却音讯俱无,全然不知道她经受的是这样的命运。
    蔡一夫从面纸盒里抽了几张递给她们俩,自己也擤了擤鼻涕。对先晴说:「说这些事会不会让你太难过?如果很累,要不要先睡一下?或是下次有机会再说也可以。」
    先晴摇摇头,哭肿的眼睛里露出坚毅的眼神:「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种仪式,代表着我跟这段遭遇的告别。我,也想做浴火重生的凤凰,好不容易说了这么多,我得一鼓作气,把鬱积在心里太久的秽气都吐出来,只是辛苦你们两个,接收了这些脏东西。」
    蔡一夫因为听得太入神,身体有些麻,趁机动了动,说:「我们才不接收这些噁心的东西,我帮你把它连根拔掉。」
    又装模作样拳打脚踢的比划着:「如果让我再见到那个傢伙,见一次揍一次,保证打到他爸妈都不认识!真后悔上次没有痛揍他一顿!」但因为空间太小施展不开,还差点摔倒,把先晴和子梅都逗笑了。
    先晴往床那边看了一眼,两个小孩都睡得很熟,发出了轻微的打呼声。蔡一夫以为把小孩吵醒了,不敢再耍宝,赶忙又坐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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