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封山陵使大臣之余,竟然还有大赦天下这样大的阵仗。文鳞感动异常:实在没有料到干娘对天下人的慈悲心,竟然胜过了冬日里一切火炉手炉脚炉,少年天子恨不得立即奉她为千古贤臣表率。
    亦渠看出他眼泪盈盈,知道他拔高了自己的人品,便又提醒道:“这是自古以来明君上朝的第一大事。为的是抚慰民心,休养生息。”
    文鳞小鸡啄米地点点头:“是极,是极。”他继续捧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大赦天下,所及范围有多广呢。”
    “这就须合同起几个部门一起商定。”她说得含糊,想了想,又补充道,“按旧例来说,除京中两狱里的人犯,宫中达龄的宫女,在宫外宝刹道观里修行的年老宫人,也都在考量之内。当然,最后的裁定权都在陛下手里,到时候我们会议出一份名单给您过目。”
    被干娘捧了一下,他有些飘飘然了,于是更亲昵地在她身旁蹭座:“知道了。亦卿办事,朕很放心。”
    亦渠饮茶:放心,什么时候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他见里外无人,就靠着她肩膀,托着她手臂,两指在她青布常服的袖口上假装画纹样。“如此说来,像皇叔和楚氏这样心有不轨的人,也要饶他们一回了。”他画了半日,忽然抬头,还是那副孩气的表情,只不过多了一丝狡黠,“亦卿这时候说大赦的事,莫非是想替他们其中一人脱罪?还是想他们两个都囫囵个过了这个年?”
    亦渠淡然与他对视,点头应道:“是。是微臣见那楚氏貌美,心里怜爱,故而想打救;又见锦东王霸气天成,心生爱慕,故而也想打救。微臣怕陛下说微臣贪心,所以将天下人都当作幌子,扯了过来。”
    文鳞睁大眼睛:“你……我……”他缓了一下,抱着她的手,扔也不是,啃也不是,“那朕算什么?”
    “陛下就是一笔朱批,救了微臣两个情郎的圣人。”亦渠恭敬答。
    文鳞气得快冒泡了。他两手扳过她肩膀,恶狠狠凑近:在他被抬入大内时,那满是惶然之色的稚嫩五官,这几天已然被大风大雪洗脱出了疏朗的神气,瞳仁胆敢直对着她,像手养的鸟雀终于肯落停在她手掌,尖喙懂得玩闹地叼啄她手心的肉。
    “还有哪些情郎。”他装作成年男子宽宏大量的样子,“朕一并帮你救了吧。”
    “还有许多。”她抬头从容答,“政事堂的同仁有一大半都是,方侍郎老实稳重懂得疼人,我尤为看重;凿佛像的木匠,打宝剑的铁匠,字画帖子先生,陪坐斟茶博士,打马球的京畿少年,舞胡旋的塞上胡儿。”
    文鳞气息不匀,怒极反笑,“那温内使不算一个吗。”
    亦渠摇摇头:“温内使自夸最善相人,可到现在他都以为亦某是龙阳君,拉着手底下一帮颇有姿色的小太监,对我避之不及。这样不解风情的蠢人,我不爱他。”
    说到这里,文鳞已经辨别不出她所说哪些带点真,哪些俱是假。他嘟囔:“准了,都准了,你喜欢谁,朕赦免谁。”
    亦渠笑:“陛下,烛照千古的圣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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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知道皇帝偷偷跑出了宫去,温鹄也不好多说什么。天色大暗,宫室四角的仿树枝杈的巨灯一一亮起,文鳞坐小轿回到自己寝宫。等待多时的温鹄低头上去给他解斗篷——无形之中,他总觉得皇帝剜了他一眼。
    自己偷跑出去还有理了吗。温鹄细眯双眼,用暗劲把手里的斗篷绷紧了。
    “听说温内使很擅长相人。”文鳞接过茶盅,由小火者们给自己更衣,慢条斯理开口,“那内使以为亦舍人如何。”
    温鹄娴熟地一躬身:“亦大人,心思缜密,老成谋国,国之栋梁。”呸,明明是心怀鬼胎的黑山老妖。
    “还有呢。”文鳞饮茶。温鹄总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像某个人。
    温鹄反应一下,赔笑:“是奴婢不是,内官怎么评论起外朝的事了,陛下恕罪。”
    少来,每天在政事堂搬太师椅坐着的敢情不是你。文鳞又喝一大口,鼓着嘴腹诽。
    静了半晌,温鹄又小心翼翼追问:“那陛下以为亦舍人如何。”
    “和你一样说不出所以然来(温鹄:怎么,我形容得还不够好啊)。”文鳞松了松头顶发髻,握着自己散下的长发,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思,朕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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