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顾南均和向阳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间平价小酒馆。
    餐点陆续上桌,顾南均叫了一瓶啤酒,往向阳杯子里注了八分满,「喏,乾下这杯,祝你一路顺飞,前程似锦。」
    「谢谢。」向阳露出温润的笑,拿起酒杯,仰头乾尽。
    「什么时候出发啊?」
    「两个礼拜之后。」
    顾南均拿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他以为向阳至少会等到九月快开学的时候离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
    顾南均微微歛起方才还掛在嘴边的笑,离别即在眼前,好歹向阳也是他大学里唯一的挚友,一去就是整整一年,想到这他还真有点捨不得。
    「我在带徐莐悠去机场送你。」顾南均语气里透露着几分伤感之情。
    「喂,你伤感什么啊。」向阳勾住他的肩,开起了玩笑,「说真的,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我回来,可不想看你和徐莐悠分手收场啊。」
    顾南均揉了揉潮湿的眼眶,用手肘推了一下向阳,「去你的,别咒我。」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面对面聊天打闹了,顾南均不禁有点怀念他们初相识的时候,当时所有的关係都是那样纯粹而无所顾忌。
    「不过说真的,你后悔过吗?」顾南均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酒杯,问他一句真话。
    「后悔什么?」
    「后不后悔当初没能即时抓住她的手?」顾南均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爱她。」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向阳心里是有徐莐悠的,只是向阳是块木头,也没交过女朋友,迟迟不明白自己对徐莐悠的在意早已超出了对朋友的关心。
    说毕,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向阳微怔,感觉喉咙微微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一时半刻他竟答不出来。
    至今提起徐莐悠,他的内心还是会掀起一阵波澜,因为真正爱过痛过,他无法视而不见这份深切的感情,亦无法否认自己心底仍然有她。
    「如果当初你把握住机会,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人会是你,不是我。」顾南均又说。
    毕竟徐莐悠曾对向阳死心踏地,是向阳不懂得珍惜,才让她死了这条心。
    「只要她幸福,我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向阳掀唇,语气听似淡然,实则言不由衷。
    冰块在杯里载浮载沉,随着晃动发出了轻微碰撞声,微弱的灯光照在顾南均清秀俊俏的脸上,过去澄澈明亮的眼如今已被深不见底的阴鬱取而代之,他低沉了会,回道:「但如果我说,我们过的不好呢?」
    顾南均常在想,如果当初徐莐悠是和向阳在一起,应该会过的比现在好上几百倍吧?
    那样的话,她不必为钱苦恼、为三餐温饱而烦忧,她可以住在向阳那间宽敞舒服的房子里,坐在向阳新买的摩托车后座......
    以前他不觉得外在物质可以左右一段感情,直到经歷了这段艰苦的时日,他才终于明白,幸福的基础是靠金钱所建立的。
    很现实,但也很真实。
    向阳蹙起了浓密的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阳这才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徐莐悠了,因为顾南均的关係,他懂得避嫌,自然不会主动去联络徐莐悠,但说实话,他是有点想念那个爱哭又爱笑的女孩。
    「一直没告诉你,我们现在不住北新路那了。」顾南均目光十分黯淡,「前几个月房东破產,我们被赶了出来,现在住在市区的老旧旅店里。」
    他简短的和向阳说起他和徐莐悠的近况,向阳越听脸色越沉。
    「我放心的将她交给你,不是为了看你们如今的下落。」向阳语带责备,既心疼又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什么忙我都愿意帮。」
    「你要我如何开口?」顾南均歛下眼,不自觉地回避向阳不解的眼神,「接受你的援助,然后让徐莐悠知道我比你还没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顾南均喝了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流至胃里时燃起一阵灼热感,「向阳,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处境不是为了要你做些什么,我只是想找你倾诉心里的苦闷罢了。」
    「顾南均,我去美国之后,你和小悠搬到我家住吧。」向阳无视顾南均的坚持,继续说下去,「反正之后那间房空着也是空着,我在和爸妈说一声,你们就放心住进来吧。」
    于向阳而言,朋友就是愿意在对方落魄的时候伸手拉他一把。
    而如今既然他有这个能力,他自然是愿意帮助他们跨过眼前的槛。
    「不必了。」顾南均摇摇头,婉拒向阳的好意,「我不想欠你什么。」
    「但我不想看你们过的这么痛苦。」
    「现在的苦只是一时的。」顾南均看着酒杯里的液体,淡淡地说:「总有一天,我会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在徐莐悠的面前。」
    只是顾南均自己也不知道,眼前的日子究竟何时才会到一个尽头。
    离开酒馆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北方夏日的夜晚不如白天炎热,温度凉爽舒适。
    顾南均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好,喝光了两瓶烈酒都不见醉意,向阳不怎么爱喝酒,意思意思喝了几杯,最后索性就把酒杯搁到了一旁,开始喝起果汁。
    两人走出酒馆时意识都清楚的很,顾南均不禁觉得有点好笑,本是想喝酒消愁,没想到几杯黄汤下肚,加上和向阳谈起了这阵子歷经的种种,一颗心倒是更愁了。
    顾南均坐在巷弄里的台阶上,燃起了一根菸,抬首望着一片漆黑的苍穹。
    「还抽?真不要命。」向阳皱了皱眉。
    「一天也就一根,死不了的。」顾南均吐出一口云雾,「以前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想抽,结果现在每天都觉得心烦。」
    向阳看着顾南均忽然有些感叹,他觉得他变了很多,从外表至心灵都显露出彻底的疲惫,与过去光芒万丈、气宇轩昂的模样大相逕庭。
    凝滞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铃声,顾南均从口袋里抓出了手机,看了眼萤幕上头的名字,微微拧起了眉,犹豫数秒,最终按下通话键,「喂?明天晚上?好......知道了。」
    向阳见顾南均讲电话时的表情稍微严肃,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刚才在酒馆里顾南均都和他说了误入红苑的事,以前刚来竹北时,他时常听闻这座繁华的城市背后有多么不堪,如今自己的好友却糊里糊涂的进了最危险的黑帮,他听了实在为顾南均捏了一把冷汗。
    顾南均一掛下电话,向阳忧心忡忡地问:「是红苑的人打来的?」
    「嗯,听说是和隔壁城里的黑社会起了衝突,他们要我明天去郊外的河堤那帮忙。」
    这事是上週和大高在他住的旅店顶楼谈话时,他答应下来的。
    「帮忙什么?交货?打架?」
    「不知道,说是帮忙凑人数的,毕竟他们那种黑道不管和谁起了衝突,人多总是有利于情势。」
    「你别去。」向阳收拢的眉毛始终没有舒展过,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这是最后一次了。」菸雾从鼻息间吐出,顾南均露出牙齿,淡淡地笑着,「酬劳一万,我拿到钱后就不干了。」
    「那种场子不是开玩笑的。」向阳知道顾南均的性子,和徐莐悠是一个模样,铁下心来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但他没因此放弃,依旧苦口婆心的劝道:「一不小心是会闹出人命的。」
    「我不会有事的。」顾南均将菸捻熄,伸手拍了拍向阳的肩,要他别担心。
    向阳没其他办法,只好搬出徐莐悠来,「你去了我就告诉徐莐悠。」
    「不许告诉她。」顾南均立刻沉下脸色,他不想让徐莐悠担心,「向阳,你别管我。」
    墙边高掛的一盏灯泡闪烁着微弱的光线,正好映在向阳的白皙清俊的侧脸上。
    他神色忧虑的望着靠在墙边的顾南均,怎样都阻止不了顾南均的决定。
    恶意在万籟俱寂的夜里逐渐蔓延。
    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缓慢地将他们每个人都推向无尽悲伤痛苦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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