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泠泠洒在身上,楚鸢应该觉得冷,却从肉体深处感到热,他一阵瑟缩,咬着唇呜咽两声,抬手捂住脸,不承认光秃秃躺在桌上的荡夫竟是自己。
    “嗯?”
    沉吝还在等他的回答。楚鸢将舌尖抵在上颚,压住任何可能从喉咙里冲出来的声音。
    他听见沉吝笑了声。
    “随你答不答应,大不了我去抢亲。”
    语调轻,办法却狂。
    楚鸢不用看就能想象出她放肆无忌的神情,一如那日樱花树下刺伤那个军校恶霸时,他愣了愣神。
    沉吝拿衣服给他披了。
    “行吧,这次我不逼你。给你时间考虑,五天后我再来。”
    楚鸢吃力地支起身,一手揪住胸前的衣服,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向她飘渺的背影。
    沉吝此刻的想法很简单。这人她挺喜欢,身份也算是般配,性子虽别扭,只要她不介意偶尔哄一哄,就无伤大雅。如今王廷与白鹭的正式交战一触即发,楚鸢身体弱又不受重视,比起到时候在烽火狼烟里寻尸体,还是趁现在活生生带回去得好。
    她一路沉思,兴意阑珊地去了蕈歌,连花街奢靡的喧闹都没让她提起精神。她推开夜店的门,和底楼舞池边相熟舞姬略打了个招呼,就抬脚上去了。
    正挤出个笑容准备和凝烟说话,一掀眼就看见吧台旁坐着个熟悉的声音。
    “好巧啊。”沉吝笑容稍滞,上前一步拍在月笙的椅背上。
    月笙看见她倒不觉得意外,只是眼神有些说不上来的乱,她回头,高高束起的发辫迅速在沉吝眼前晃过。
    “好巧。”她重复道,一手搭在另一侧的椅背上。
    沉吝这才注意到月笙旁边还坐着个男人,脸上系着面纱,一身华贵的流光锦袍,淡粉的底色在夜店灯球转动下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光。
    看着苗条身材和眼底的娇柔笑意,是个Omega。
    她挑眉轻晒:“军校不去了,你现在可是有大把的时间出来寻欢作乐了。”
    “是啊。”月笙仿佛忘记了上次两人谈话时的尴尬,大大方方点头,“这点你最有发言权了。”
    沉吝被她一怼,心里感觉两人玩笑还是和原来一样,也释怀下来。拉开椅子坐,歪头越过她瞧了瞧那Omega,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出来玩还戴个面纱,一看就知是安分守已的,平常不进这种地方吧。  ”
    那Omega眼含笑意颔首,没有说话。面纱浮动,脖子上一串七彩琉璃色的彩宝项链若影若现。
    “诶,他今儿是被我哄骗来的,不懂你纨绔那一套,别欺负人家。”身边坐着个异性,月笙的Alpha荷尔蒙支棱了起来,玩似地说,“我们也坐了有一会儿了,该走了。”
    “怎么我一来就要走。”沉吝支着头,故作失落,“这不好吧,搞得我多凶似的。”
    月笙并非真急着要离开,只是身边那人不愿意暴露身份,沉吝眼睛毒,呆久了或许会被看出破绽。她被沉吝一拦,也不好硬走,呵呵笑了两声。
    “沉二小姐新任族长,贵人事忙,没想到还有不远千里飞来王都喝酒的空闲。”那Omega轻轻按住月笙的手臂,跟沉吝说话时嗓音温婉。
    “你认识我?”沉吝意味深长看着他。
    那Omega怔了两秒,对上她探究的视线,不谙世事的眼里闪过慌张。
    “嗐,你出身富贵,少年风流,现在又掌管白鹭洲,也算是我们同辈里的传奇人物了。谁能不认识呢?”月笙接过话头,手垂到桌下,悄悄拽了拽Omega的袍角。
    沉吝觑她一眼,接过侍者递来的杯子,仰头喝了。
    月笙看不清她喝酒时的表情,为了掩饰不自然,抬眸去找近处的凝烟:“她来就给她使难得的好杯子。凝烟,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偏心啊。”
    沉吝掌中是一只玄冰制成的子弹杯,圆润透亮,触手生凉,容量正正好一口的量,最适合用来纯饮烈酒。
    这确实不是夜店里常用的。沉吝把杯子翻倒在手心把玩,来来回回地仔细看了。
    “嘿,给你的难道就不是上好的?那可是经验丰富的匠人亲自吹制的水晶高脚杯。”今晚生意兴隆,凝烟不痛不痒地丢下一句,扭着窈窕的腰肢去吧台另一头招呼了。
    月笙本意就是为了扯开话题,顺势围着酒器的差别叨叨几句,便借口天晚了要送人回家,匆匆拉着身边的Omega离开了。
    楼下歌舞厅传来一曲慢悠悠的小调。流景跟了她,驻唱换了个嗓音柔媚的歌女,咿咿呀呀的唱词里满是些痴情负心的愁怨,细声软语,听得人牙酸。
    沉吝心中倦怠,直接拎了一瓶威士忌坐到靠窗的角落里,窝在皮沙发上自斟自饮。她喝了半瓶,渐渐困意朦胧,侧头靠在墙上,眯着眼神游起来。
    细碎的叫嚷声透过窗户溜开的缝飘进来,还有不间断的瓷器瓦罐砸碎的巨响。
    身边似乎有无数人影憧憧,沉吝睁开眼,见二层宾客散去大半,凝烟单手叉腰站在窗边张望。
    “人呢,都走了?”
    凝烟侧过头见她醒了,朝街角的方向扬起下巴。
    “喏,下面看热闹去了。”
    “什么热闹?”沉吝撑了撑身体,看向窗外。
    “一个王都守城副将,好像是姓陈,嗜赌成性,偏偏还爱喝酒,输了就痛饮,喝醉了无人不骂,因此总是与旁人起冲突。”
    “陈…副将…”沉吝觉得有几分耳熟,“他总这样吗?”
    “是啊,在这个赌场都出了名了。得亏他有个女儿,天赋还不错,上去加入了王廷执刀卫,多少还时不时接济过他,那阵子他逢人便吹嘘自己有个好女儿。”凝烟指了指天上,转而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哦!那女的您见过,就是之前打流景那个。”
    陈…陈枭?
    沉吝一顿,回想起了那个死在流景刀下的粗犷Alpha。
    “可是自从他女儿迷上流景,慢慢地不肯拿钱接济他老子了。父女俩生了嫌隙,为赌债翻了脸。直到后来听闻他女儿莫名其妙死了,也不见这做父亲的有什么反应。”凝烟垂头唏嘘,“算不得稀奇,被赌欲冲昏了头脑的人,心里哪还有什么伦理道德呢。”
    嫌隙…
    沉吝内心深处漫起几分疑惑,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赌徒便是林安之先前告密对象——陈大人,大概是林安之在王都时发现了陈枭的死因,以此想利用陈大人对沉家的憎恨,借他的口将沉佑伪装之事捅给王廷。
    但是…
    如果这陈大人对女儿怀恨在心,并且沉迷赌博、毫无算计之能的话,他为什么要去捅这个马蜂窝呢?毕竟白鹭沉氏也不是谁都敢轻易去得罪的。
    打骂声在接踵而来的警笛声里散去,像是拉下了每日谢幕的帷幔,灯红酒绿的街角稀稀拉拉陷入沉寂。
    凝烟打着哈欠帮侍者们一起收拾酒杯,遥遥地问道:“二小姐还不上去睡么?”
    “嗯?”
    沉吝回神,扭头看看窗外的夜色,月已行至中天。她撑着扶手站起来,在楼梯口背对凝烟挥了挥手,慵懒地走出店外。
    “还有个地方要去。”
    暮色四合,王廷注视中的蕈歌熄灭了她的霓虹,然而在黑土地掩埋之下,另一种纸醉金迷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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