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仇家恨总算一并报了,陛下,这可真是国富民强的好兆头!”
    皇后娘娘都想到祖坟祝祷,告慰姜家列祖列宗。
    “陛下,臣妾想回趟姜府,去祠堂里上柱香。”如今她这身份,再去姜府祖坟总是很多忌讳,倒不如回趟姜府,上香祷告。
    “好。”陛下与皇后相携坐下,“寻个功夫,朕与你同去。”
    皇后娘娘不大乐意,看在今日这天大的好消息份上,勉强点了个头。
    “陛下,京城里,可还有个突厥使团呢,他们应自有消息渠道,若是听闻国破,可会狗急跳墙?”
    皇后娘娘稍稍冷静,便想到,如今京中最大的事,除了新年,便是这佯装硬骨头和谈的使团。
    “狗急跳墙,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论突厥光景如何,这一行,朕不会让他们走出大凉都城的。”
    陛下杀心本不重,可事已至此,总得防着这些人来个鱼死网破,伤害大凉百姓性命。
    既是突厥派到大凉都城里的,想必各个都有些本事,若是真的拼着死志做些玉石俱焚的事来,也是麻烦。
    向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他如今宁愿心狠错杀,也绝不允许有人暗中捣鬼,伤害百姓性命。
    陛下眼神暗下来,杀意一闪而过,皇后娘娘瞧了个清清楚楚。
    心道不愧是父子,陛下与太子,冷面时还当真相似。
    皇后递过自己喝了一半的沆瀣浆,“陛下可不要动怒,这大喜的日子,要料理了这起子蛮子也不过守一句话的事,坏了陛下的心情可就是不美了,大凉如今,只好好赚银子养百姓就是了,旁的,都不值一提了,这可都是陛下治下的功劳。”
    陛下明知皇后是特意说来宽他的心,那也心花怒放,受用地不行。
    陛下将那沆瀣浆一饮而尽还是觉得心口烧得慌,对皇后道:“等承诤几个孩子回来,朕一定要好好封赏!”
    皇后娘娘笑而不语。
    而北境这头,太子殿下也没等多久,突厥官员都没等到天黑,就统一了口径。
    守卫前来禀报时,太子殿下正看着兰时教肖夙兵法。
    小狼崽可能生了个和杜蘅一样的脑子,过目不忘,兰时一点即透,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皆是兴致勃勃。
    太子殿下如今只要同兰时腻在一起,无论是做些什么都是甘之如饴,千百个愿意。
    因此守备来禀报时,还蹙了眉,满脸都是被打断的不悦。
    兰时似有感知,抬头朝太子殿下看去。
    太子殿下一瞬间春风化雨,冲兰时笑了笑,随即向守备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守备退下,抬手抚掌,唤来飞羽卫,“去呈告姜元帅,可筹备突厥王禅位大典了,若是不想那突厥王出现在人前,让肖夙直接登基亦可。”
    听到太子殿下这一句,研习兵书的一对师徒都停下手头的事看向他。
    “怎么了?迟则生变,乱亦生变,让那突厥王出现在人前是会少些麻烦,但这柄剑也可能伤着自己。突厥都是大凉做主了,也不用惧怕麻烦。”
    太子殿下是担心,突厥王在人前现身,会给这些看不清楚局势的突厥官僚,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比如,将北境军赶到乌苏河另一边,他们还能守一国的清秋大梦。
    有道理,但不多。
    兰时转头对小狼崽道:“肖夙,你不必忧心这些,你只与我说,你想不想突厥王去,若你想,他便能去。”
    肖夙也不忸怩,认真地想了想,“雪山仙女,让他去吧,阿妈给我读过史书,我知道有见证的上一任传承才是正统,虽然我不想管突厥死活,但是如果能帮到你的忙,我还是可以做的。”
    小孩子瘦得快,胖得也快,被十三洗刷干净的肖夙,像是从泥土和荷叶剥出来的叫花鸡,白白嫩嫩的有了些小孩子的样子。
    只是这一开口,还是极其老成。
    小狼崽忍着恶心说:“大不了我吃点亏忍着点,不打他不杀他。”
    对了,眼前这个小孩子,是能拿匕首弑父的异士。
    太子与兰时对视一眼,只觉得他们二人为这小狼崽忧虑地都多余。
    “肖夙,我还是得先告诉你,我没法同你一起去,只能隐在暗中助你。”
    兰时手上握着突厥王室数条命,更是伐城先锋,若是有攻城那日瞧见她脸的,在肖夙的继任典上闹起来,恐怕会节外生枝,既然选择了法子就尽量稳妥些。
    “啊?!”肖夙的脸垮下来,“那我现在说不让突厥王去了还来得及吗?”
    童言童语逗笑了兰时,“这可不行,都是要当王的人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而且就算突厥王去不成,我也不会现身。”
    届时大半兵力必定集结在王城,若是那头人手足她还是要守着太子殿下的,重要的人,总得看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兰时与太子殿下的视线撞在一处,帐子里的香似乎都浓了起来,熏得二人眼中只剩彼此。
    小狼崽还小,看不懂这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不喜欢,重重哼一声,便拿着兵书躲到角落自己咀嚼去了。
    “这事了了,随我回京。”太子殿下顺势坐到兰时身边去,色厉内荏,看似命令其实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兰时每一个表情。
    兰时不置可否。
    太子殿下即刻改口,“反正不管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萧执玉这辈子,都绑在姜兰时身边了。”
    太子殿下摩挲了下自己的扳指,似是在告诉兰时,这枷锁是兰时给的,而他自愿戴上,画地为牢,以帝王身,守一人周全,相伴终老。
    兰时嗔道:“从前都不见你戴,如今倒是不离手。”
    兰时口中的从前,是前世,这扳指,两世就这么一位主人。
    太子殿下迂回地包抄上去,十指紧扣,温言软语,像兰时从前对他那般。
    “从前也是贴身戴着的,收在悬在腰带上的荷包里,下葬时被我取出来戴在手上的。”
    “你——”兰时不争气,听太子殿下说这话 心里酸胀地很,抬手就要去捂太子殿下的嘴。
    太子殿下不闪不避,任由兰时来捂他的嘴,随后,在兰时掌心亲了亲。
    一股麻劲儿从掌心窜至四肢百骸,兰时也没抽开手。
    太子殿下眼睛里都是笑意,盛了一整个姜兰时,这是他的前世今生,也是他的碧落黄泉。
    二人这般黏糊了许久,夜幕都落下来,太子殿下被请到帅帐里。
    兰时便披了斗篷,在军营里四下走走。
    循着药香一路走到了和尚熬药的草庐下,和尚闭着眼,似是在看火,嘴里却念着什么观自在。
    兰时站在一旁静静听了会儿,还是觉着没什么实感。
    她已经见惯秦观南没有头发的模样了,也已经习惯叫他和尚,可听他斯斯文文地背经书,还是觉得怪异。
    “你说,如你这般的人,该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还俗呢?”
    兰时乍然出声,打断了和尚背经,却并没有吓到他。
    “十丈软红,大千世界,是人都有羁绊,贫僧是和尚,却也是凡人,焉能免俗?许是贫僧业障深,来日也会还俗也说不准。”
    和尚缓缓睁开眼来,在正煮着的药罐子底下添了些料进去。
    才慢悠悠地朝兰时看了一眼,“施主有心事?”
    和尚双手合十,示意兰时可坐下聊。
    兰时从善如流,“也不算心事,如今北境大定,突厥已平,我的夙愿也算完成了,我曾经想过与太子殿下保持距离,只做君臣,如今却也纠缠不清,再无法抽身,所以——”
    和尚舀了碗莲子红枣汤递给兰时,顺势接她的下半句,“所以,施主是不知该留在北境,还是该同太子殿下回京?”
    兰时点头。
    “我若走了,她们怎么办?”
    兰时扬了扬下巴,指向现在正在操练阵法的北境女军。
    从兰时带出来的那点人,已经发展成了一支不小的队伍。
    北境失祜孀寡的女子不计其数,知晓北境军中有她与这样一支队伍后,纷纷投军,想好好活下去,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她怎么能撂下一切一走了之。
    而那头太子殿下也不是能被说服的性格。
    “施主,你在担心这事?你已经带他们走出来了,北境军必定不会遣散女军,实在无需忧虑。”
    若是遣散,那也是四海升平时,改驻军为募兵制。
    真等到那时,莫说女军,整个北境军都会卸甲归田,那便是好兆头了。
    “贫僧反倒觉得,现如今,施主在北境军中的作用才十分有限。”
    兰时是军中不可多得的帅才,战乱时,可一马当先,亦可接管整个北境,可突厥已平,只差这最后一步,北境就可变一变这驻军的规矩了。
    届时让帅才屯居驻守,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兰时听得蹙眉,想反驳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和尚接着道:“不论施主是想平定天下,还是赢得自己的荣光,在施主拿下突厥王城的那一刻都已经实现了。”
    和尚不再阿弥陀佛来,善哉善哉去,说起话来还是有几分中听的。
    兰时喝了口甜汤,这齁甜的汤好像糊在她嗓子上一般,轻咳了两声都没缓解。
    和尚没注意到兰时的异状,隐晦提点道:“如今施主已算是荣光披身,北境这一支女军也算终生有托,可天下之大,不只一个北境。”
    天下女子之重,并非人人皆愿从军,可从军。
    兰时将这话听进去了,她的确是跳出了藩篱,走出了自己的天地。
    可若是这世上只有一个姜兰时,那不过是昙花一现,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只会收紧绝不会放宽。
    她有父兄,有底子,甚至有上一世的记忆才一路走到这里,可那些出身贫寒,无法未卜先知的人呢?
    她们又当如何?
    兰时不禁陷入沉思。
    和尚再次点破迷津,“施主,便是你试过了,这路不通,你还可回来,回北境这一隅,做你自己,护这一方子民。”
    兰时豁然开朗,瞧着和尚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会有人一年年大把大把的香油钱捐到寺庙,大相国寺香火至今鼎盛了,你这和尚除了医术与行军,还有点别的本事嘛。”
    兰时纠结一瞬还是将那碗甜得要人命的甜汤喝了。
    喝完便捂着嘴走开,连连摆手示意和尚,不必送了。
    静谧一瞬后,五郎驱着轮椅踩断枯枝过来,将轮椅停在兰时方才坐过的地方。
    五郎便没有喝甜汤的好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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