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厉茴回答之前,她的丈夫似乎发现妻子应门的时间有点太长,起码消耗的时间远多于和来交流情感的婆妈所花的。
    她坐在沙发上滑手机的丈夫于是朝门口喊:「老婆?需要我过去吗?」
    一点都不想让老公看见和自己五官颇为相似的任招意,厉茴慌忙的丢出一个到外面说的眼神,搂着襁褓朝屋内应:「没事!是陈大姐,我和她在外面聊聊,很快回来!」
    语毕,身后的门关上,厉茴一脸不耐的蹙起眉,直勾勾的望着任招意道:「是任一驊给你的钱不够花,还是他的公司要倒了?嘖,我告诉你,不管是哪个我都帮不上忙,这里也不是让你发神经的地方,你快走吧。」
    任招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好疼呀,真的好疼。
    她给出了比正解更直接了当的答案。帮不上忙,也不在乎。
    「好,我懂了。」任招意毫无预兆的笑了出来,笑声清朗悦耳,语调却是听不出情绪的平静,他抬手捻了捻眼角因为笑得太用力被逼出的生理性泪水,缓道:「你们欠我的,我之后讨,今天就先这样吧,再见。」
    那天之后,任招意再也没有笑过。
    *
    任一驊从任啟呈那听说了任招意做的好事,什么多的也不做,就把他送进朋友的私人飞机里,直接让全身上下只有一支手机的任招意到瑞士去,以生病作为理由替他办了休学,然后明白了当的「弃养」了他。
    明知上飞机代表着什么,任招意的面色一样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听从安排,带着假护照和身分证到国外等死。
    对他来说,那段时间零碎且不真实,他记得的东西很少,处境如何,自己又是死是活,于他都变成了最无谓的事。
    也许是真的太过不在乎了,当任招意因为失温和飢饿倒在下着雪的瑞士街头、被路人送到医院后,他睁开眼看见老泪纵横的祖父母时没能牵动五官神经,在淡漠的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后,他便动手去扯身上的针线,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走。
    要去哪他并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挑一个风景好的地方,看够了之后就原地消失吧,差不多够了。
    任招意累到不愿意再挣扎和说服。
    他什么都接受了。
    两老怎么样都没料到再接到人他会成这副模样。自从跟在儿子身边的人回报任招意被身无分文的扔到了瑞士,他们虽然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动身来找他。
    毕竟是亲孙子,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出类拔萃,样样都让他们没法狠心割捨,未来争股份还能与任一驊那个失败东西从路边捡来的野种拚上一拚……
    他们本来是这么盘算着的,哪料再见到人时他的表现异样得不像话,尤其眼神,再怎么端详都没办法从他的眸里读出一点波澜,就像……连瞳孔都死寂了。
    两老赶紧和他搭话,他都像是听不见似的,只遥遥望着没人知道是哪的地方,偶尔瞥他们一眼,淡淡的说「我想去找人」。
    问他找什么人他也不说,只会放慢语气再重复一遍「找人」,而后便重新陷进沉默,像个乾净而毫无知觉的雕塑。
    两老吓坏了,立刻唤来医生,按着人进行了一轮检查。
    主管精神科的女医师在好几个小时的检查后拿着诊断结果迈步而来,把一叠薄薄的纸递给他们,凝重的道:「抑鬱症,处于中度接重度的交界,要非常小心看顾患者,通常走到这个阶段,接下来极可能寻短,我会开一些治疗用的药物,请你们一定要安排后续的心理治疗,否则要是患者的抑鬱程度继续恶化,可能会连带影响到他的生理机能。」
    两老听着翻译逐字逐句的念着医生说的话,脸色愈发的沉,取过抗抑鬱的药物后便直接回了国。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这种在电视上才会见的病症会这么容易的侵占一个人的大脑和思想,愈想愈觉愧对于他,再说要是他真的因为自杀死了,传出去会被指手画脚的除了他的父母之外,再来就是对他始终不闻不问的他们了。
    这么念着,他们风风火火的把他送进郊区一栋大宅里,聘来私人心理医生和一屋子的家僕管家,为的就是防止一切意外发生。
    奇怪的是,风暴中心的任招意始终没有自寻短见,和医生所断言的有所出入。
    心理医生曾在任家的祖父母的指示下隐晦的问过已服用了一段时间药物的的任招意,后者只是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任何事,要死也是别人先去死,跟他有什么关係。
    任招意没说的是,他终于看清自己只是父母那段失败的关係的唯一陪葬品,那些还在愚蠢的祈求被爱的时光,他要全数返还给罪魁祸首。
    也因此,他在满心残忍的愤懣中埋下了一个角落。
    「被需要」是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就像是身体的一个缺陷一样,从此成了他的执念。
    在治疗了两年之后,任招意拨了通电话给每回见到自己就哭的祖父母,淡声说自己想到国外念大学,并承诺等赚了钱会立刻还清学费,希望他们能帮忙。
    把他关进宅子的期间两老一直诚惶诚恐的担心他会想不开,可任招意安分的不像话,据家僕报告,他平时唯一的休间就是念书和刷题,比起抑鬱症患者,更像个自律至极的学习机器人,因此听到他说想出国,他们简直求之不得。
    一是都过这么长时间了,这颗未爆弹始终没闹出什么大麻烦,他们自认仁至义尽,不愿意再投注心力在他身上;二是每回和他相处,他周身环绕着的深不可测只是愈来愈明显,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们有些畏惧。
    况且,任招意漫不经心的说出的目的地,就是最开始他被任一驊送往的瑞士。
    两老对他的精神状况一直有所质疑,但各项数据都显示他几乎已经快要完全痊癒。
    可以说是一种直觉吧,他们就是觉得,要是现在拒绝了他,之后会有别的东西让他的日子不安生。
    商人的直觉常是决断的利器之一,老一辈的人尤其信奉这个,于是他们最终决定硬着头皮接受他看似请求实则胁迫的挑衅。
    出钱于他们是最简单的事,只消一周,所有手续就办好了,任招意捏着那张以瑞士为目的地的机票,淡笑着朝来道别的祖父母们道了再见,以跳级生的身分直抵瑞士最高学府。
    虽然他最优秀的是理工能力,但出于只他自己才知的理由,他最后选择了商科,才念到第二年便和同学一起创了业,直接以过硬的智商与手腕跨足金融业。
    再后来,他放着欧洲与美洲两块大饼不啃,将手伸回了故乡,凭着一己之力入侵好几个跨国合作,毫无保留的掀翻了数个大企业。
    其中损失最为惨重的,一间的负责人姓任,另一间的二股东姓厉。
    两间公司破產之际,主事者任招意把企业丢给最初一起创业的同学管理,自己则飞回国内。
    莫名其妙接下重担的同事快要抓狂,极其不解的让他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收拾行李到一半的任招意头也不抬的回:「作为在场持股最多的人,我感觉高中没唸完挺丢人的,回去补补,」语毕,他垂下眸光,道:「然后,顺便寻我的毕生追逐。」
    他要找到一个愿意用全副心思渴望、需要着自己的人,是谁都好,只要能让他觅到。
    如若真的有幸碰上,他会放纵自己所有的偏执,将那人紧锁在身边。
    任招意会把他吝嗇给予且易碎的真心全数交出,带着他的月伸手触碰星辰与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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