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弯腰拾起地上的银钗。
    他知道今日钟芫是真的恼了,只是不知她会不会一直气到明日,若是明日她还僵着,他是不是要拉下脸面去哄一哄。
    想着箫成玉又摇了摇头,他如今贵为国主,她多少是要给些面子的。
    抱着果酒离开的钟芫,却没有像箫成玉想的那般多。
    她只是许久没有被人为难,又许久没有挨饿,如今一同受了便有些控制不住。
    她还是记不住教训,下意识忘记了箫成玉如今的身份,忘记他只要一句话就能要她生或要她死。
    抱着果酒的钟芫快步回了居所,等她打开房间却见屋里一片漆黑,钟芫把油点亮,便把果酒搁在了桌上。
    原本已经睡下的箫怀执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闻到屏风那边传来的香味,男人的双眸微微抬了抬。
    此时钟芫在后院梳洗,等她回来时手中端了盆热水。
    她走到床边把水盆放下,然后拿出钥匙稍稍放了些锁链。
    箫怀执知道她是要给他泡脚,可等他刚把脚放进木桶,却见钟芫也开始褪下鞋袜。
    “你——”
    箫怀执正要开口,便感到脚背上一阵冰凉。
    是钟芫的脚。
    钟芫脸色有些疲惫,她知道箫怀执要说什么,便把脚挪开了些不去碰他。
    “婢子今日实在是有些疲乏,婢子知道殿下不喜触碰,所以婢子只能劳请殿下担待。”
    女子的话语恭顺,但是语气却十分敷衍,箫怀执听出她的嗓音沙哑无力,可他还是没忍住训诫道。
    “并非我嫌你,只是你是女子,我是男子……”
    “——男女有别。”
    钟芫垂着脑袋,兀自在木桶中搓了搓脚趾。
    “婢子知道殿下的意思,可是殿下是婢子认定的夫君,所以殿下不算……”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固执,箫怀执一时有些无力,他如今不过是一无所有的阶下之囚,若真论起来,恐怕如今的他连个婢子都不如,可她却非要沾上他这么个麻烦。
    “别胡闹了……”
    箫怀执想着,便继续训斥道,“即便当初你与皇兄患难与共,但是你如今牵扯上我,若是被箫成玉知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
    钟芫没有说话,箫怀执还要继续说教,却见坐在面前的女子突然点了点脑袋,似是要睡去一般。
    “钟芫——”
    箫怀执正要把人唤醒,只见面前的女子突然迎面倒下,他下意识的伸出手,然后便是一阵锁链拉扯的杂乱声响。
    木盆里两双脚又靠在了一起,此时女子的双脚终于有了些温度。
    箫怀执看了眼又被划出血痕的手腕,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是说要一起守夜吗,快起来吧。”
    此时倚靠在男人怀中的钟芫也缓缓抬起了头,她揉了揉困倦的双眼,然后捡起软巾擦了擦脚面。
    她是很困乏,但是既然箫怀执说了,她便会陪他。
    泡完脚后,木桶又被端了出去,钟芫回来时箫怀执已经躺回了床榻,她看了眼桌上的果酒,然后又去屋后拿了两只瓷碗回来。
    “婢子这里没有贵人用的琉璃金盏,便只能委屈殿下用这个了。”
    箫怀执看着她递来的果酒,淡淡的笑了下。
    “你知道吗,这可是有些皇族也难喝到醉花阴……”
    第11章
    ◎没有以后◎
    箫怀执说的醉花阴并非什么世间珍品旷世名酒,只是因为这是先帝亲手为先皇后所酿所以才珍惜罢了。
    听传言只有十坛,如今所剩已是不多。
    钟芫望着碗中的酒,脸上笑意清浅,没想到南贵妃居然能弄到这个。
    此时皇宫传来悠远飘渺的钟鸣声。
    一共十二下。
    当第十二声停歇后,一年便过去了。
    很快外面又传来烟火爆竹的声响,钟芫听到这烟火声却对箫怀执笑着道。
    “这一整夜恐怕都要这般热闹,殿下今晚可别想入睡了。”
    箫怀执听着却没有回答,他依旧垂眸望着手中的酒。
    母妃从前常常与他提起此事,每每说起脸上便是少有的缱绻温柔,只是后来随着宫中妃子愈多,便也没听到她再提起了。
    想起往事,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他抬眸看了眼钟芫,女子正望着窗外,只是那眼神像极了被关在家里想要出去玩耍的稚童。
    箫怀执垂眸看了眼自己腕上的铁链,原本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子时过后那扰人的鞭鸣声终于渐渐停歇下来,坐在床边的钟芫不知何时睡过去了,而箫怀执则是端着手中的醉花阴静静地坐了一夜。
    长夜漫漫,寒风簌簌。
    等钟芫睁开眼时屋外已是大亮,她起身时看到窗沿上堆满了落雪才知道昨夜又下雪了,她垂眸看了眼从肩上滑落的披风,然后才转眸看向床上的箫怀执。
    殿下皮肤白皙似雪,眉眼如画,薄唇朱红,连披散下来的长发都仿佛是晕开的墨迹般典雅出尘,钟芫不由得又看得痴迷。
    二殿下是整个魏宫最美的人。
    不论是刚来魏宫时还是现在,钟芫都这么觉得,可他是魏宫二殿下,更是陛下亲封的东宫太子,而她只是小小的婢子,魏宫的一个下人。
    原本这一生她都没有触及他的机会。
    可偏偏世事难料,坐上皇位的是冷宫的大殿下。
    想着钟芫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延展开。
    熟睡的箫怀执依旧是警觉的,他感到脸上微痒便很快惊醒过来。
    睁开眼后他才发现原来是钟芫正在用软巾给他擦拭,箫怀执淡淡的呼了口气,然后便接过微湿的软巾。
    “我自己来就好。”
    刚醒来的箫怀执眼中还有几分惺忪,钟芫看着不禁笑道。
    “今日婢子年休,总管说是可以出宫,殿下可有什么想要的?”
    听到出宫箫怀执的眼眸便亮了下,不过很快他便清醒过来。
    “我不需要什么,你自己玩得开心些便是……”
    男人的声音有几分颓然,可钟芫此时却微笑着弯下了腰。
    “若是婢子能将你带出去半日,殿下待如何奖励婢子?”
    看到男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钟芫又幽幽道,“若是殿下承诺愿与婢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婢子便带殿下出宫游玩半日,如何?”
    箫怀执抬眸看着钟芫,女子眉眼含笑,他却在想她话中有几分真实。
    可想着想着,箫怀执的脸上却微微发热。
    什么一生一世……
    这个女子就是太过痴迷他的容貌,才这般大胆地把他从牢中救出。
    她到底知不知道若是被旁人发现她也会死……
    想到被救出那日,箫怀执记忆也有模糊,那时他太虚弱了,只记得天牢被人放了火,一伙黑衣刺客与狱卒缠斗着,他趁乱逃出了囚牢却在半路上昏了过去,只是倒下前依稀望见女子釉红的裙摆在他眼前晃动着,待他再醒来,人便已经被钟芫囚在这居所之中。
    他在皇宫长大,只是望一眼屋外的梅林便认出这是皇帝的寝宫。
    他没想到这宫婢如此大胆,更没想到皇兄宠爱她至此,不仅把离荣华殿最近的居所给了她,还给她支配宫殿守卫的权利。
    搜捕他的禁军翻了整个皇宫,却止步与荣华殿外。
    这个表面盈盈含笑的女子,一个人挡在居所门外,一边责问禁军看守不利,一边拎着箫成玉的令牌鄙睨着眼前刚刚血洗了皇宫的禁卫首领。
    “今日谁敢扰了我的清净,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我杀一双……”
    那时箫怀志就躺在床下躲着,他听着女子轻缓又轻狂的声音,只觉得荒谬。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宫婢能威吓皇宫禁军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真的只是草草扫了眼房间便统统退了回去。
    时至今日,已过了数月,箫成玉的视线似乎全在放火的黑衣刺客身上,而他其实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殿下在想什么,难道殿下不想出去吗?”
    耳边再次传来钟芫的声音,箫怀执抬起头。
    他拧眉看着眼前的女子,记忆里她因为冷宫的婢子,便总被宫中下人磋磨,甚至有一次他亲眼看着钟芫被其他宫女合力推入御花园的湖中。
    记忆里也是冬季。
    他看着她在湖中竭力挣扎,最后哆哆嗦嗦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
    他身为魏宫殿下,小小宫婢的死活本与他无关,但许是那时的钟芫太过可怜,他一时恻隐便把自己的披风给了她。
    在箫怀执眼中,这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后来那披风被皇兄亲自送了回来,再后来扔钟芫落水的那几个婢子全都无端死在了宫中。
    不过都是下人的命,箫怀执并不在意。
    “不……我并不想出宫,也不想给你什么承诺,如果你要出宫便自己出去吧。”
    男人声音有些冷淡,钟芫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她还是不肯放弃,“那若是有朝一日,婢子带殿下彻底离开了皇宫,那殿下是不是就可以和婢子一辈子在一起?”
    箫怀执听着却微微发怔,他看着执迷不悟的女子,缓缓叹了口气。
    “钟芫,我没有以后,就算现在不死,日后也会死,你清醒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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