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是深夜,芝华匆匆下车,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看见庭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借着汽车的灯光,芝华很快认出那是严丁青。他比几天前头发更长了些,眼底挂着黑青,浑身写满了憔悴。
    “我听见车声,就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笑得很勉强。
    芝华却后退一步,轻轻合上车门,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你一直没接电话。”严丁青又往前几步,车灯落在他腰际,而他的脸沉进晦暗的夜里。
    车门忽然从另一边打开,程濡洱探出身来,手拿着羊绒针织外套,走到芝华身边,帮她把外套披上,“走得这么急,外套都没穿。”
    秋风扫过来,刚披上的外套从芝华肩头滑落,被程濡洱伸手按住,又兜回芝华的肩头。尔后,手就一直停在那里,维持着将芝华揽入怀中的姿态。
    严丁青只身一人站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同色系的衬衫和裙子,反倒像多余的那个人。
    “程先生,24小时已经过去了。”严丁青忽然提高声音,仿佛在捍卫什么。
    他直直走到芝华面前,试图拉她的手,“我们回去。”
    车头的灯光只将他们的手照亮了一点点,芝华本能地缩回手,一阵沉默后,她垂着头转身面向程濡洱。
    程濡洱呼吸一顿,眼睛亮了些,不动声色看着她。
    “谢谢你送我回来,很晚了,请回吧。”
    却只听见她这样说。
    掠过的风仿佛也停滞了一秒,程濡洱的手还悬着,芝华已经往外走出几步,只留给他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没有人再说话,庭院的门微微开合,车灯照不到的院落深处,铺来的黑逐渐吞没那抹柔软的水粉色。
    “程先生,我们走吗?”裕生从车里副驾探头,不敢多问别的。
    程濡洱不响,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看上去波澜不兴,但蒋裕生知道他生气了。
    别墅内灯光亮起,两道人影映在米色窗帘上,朦胧地晃动着。程濡洱点燃一支烟,眯着眼看那两道影子,一团烟雾从眼前散开,他看见二人的手拉在一起,芝华并未挣开。
    烟才燃了一半,被程濡洱掐灭,他没有别的打算,只是很轻地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芝华的影子,目光又暗了几分。
    前后不过一分钟,传来汽车驶离的声音。芝华知道,程濡洱走了,恰好指针指向零点整,随着车轮滚滚远去的动静,好像灰姑娘午时的钟声敲响。
    24小时过去了,他们叁人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
    严丁青仍拉着她的手,絮絮说着啰嗦的道歉,芝华恍惚望着那只手,想起白天程濡洱曾握过,心疼她被冷水泡皱的手指,又因严丁青过于用力抓住的痛感,骤然扯回现实。
    “严丁青,我们离婚吧。”芝华抽回自己的手,走到离他最远的沙发坐下。
    “不行,我不同意。”严丁青立即拒绝。
    “我觉得这样下去没有意义。”芝华只觉得累,“你和我都算是出轨了,其实你早就可以去和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
    “你真的和他睡了?”严丁青忽然沉声问。
    “你希望是怎样?”芝华抬眸看他,眼里是疲惫,“我知道我欠你许多,所以你向他提出来这个交换条件,我答应了。”
    严丁青无话可说,这是他亲口提出的事情,可他从未想过芝华能真的配合。
    “我做到了,所以你现在才能回到这里,不是吗?”芝华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停下。
    大门被打开一道缝,秋夜的风灌进来,芝华的声音便随风散开,似远若近地传来,“我知道人情债是还不干净的,但我觉得我们这场混乱的婚姻可以好聚好散,我很感激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庇护我,但我不想拖着你一辈子。”
    “芝华,我……”严丁青还想再说什么。
    “没必要再讨论。”芝华打开门走出去,“我出去住还是你出去住?”
    “我出去。”严丁青赶忙往外走几步,又停下,“你先冷静几天,我们再谈。”
    房子又空了,芝华听着严丁青远去的脚步,心里没有悲伤,只是密密麻麻的失望。她想,她又一次失去了朋友,一个曾将她带出人生至暗时刻的、最珍贵的朋友。
    手机上弹出新消息,是助理提醒她,明天晚上有一场珠宝品牌活动红毯,需要她和严丁青以夫妻名义出席。芝华怔神,随即一顿头痛,她和严丁青的关系,没那么容易切割。
    再往下滑,除了工作并没有其他消息,她没结交几个朋友,最近只有程濡洱给她发过兜兜的视频,只是以后大概会很少了。
    她不知今天以后,还能以什么身份面对程濡洱。
    一夜乱糟糟的梦,芝华睡得并不安稳,天刚擦亮就起床,披着羊毛毯坐在庭院里,独自吹着风,不知该如何跟父母开口离婚的事,她向来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的混乱。
    这样的心乱如麻一直持续到活动开始,她不得不和严丁青碰面,以夫妻的名义走过红毯。作为演员,她并不算有多好的成绩,只不过观众缘稍好,借来的礼服比不上别人的高定,所幸这是一场珠宝活动,佩戴的饰品都是品牌提供,不至于让她看上去捉襟见肘。
    红毯上有记者喊他们,“严导、严太太,看这边!”
    芝华挽着严丁青的手臂,回头看过去,脸上的笑看不出破绽,和以往的每一场活动一样,扮演着体面的严太太角色。
    就那一秒,她看见记者们身后的贵宾通道,停了一辆黑色轿车,程濡洱从车上下来,目光往红毯方向短暂地滑了一下,很快转头往晚宴厅走去。
    隔着一片闪光灯,和人头攒动的媒体区,他们走在属于自己的不同的路上。
    进了内场,芝华换了一条简单的乳白色抹胸裙,有摄影机扫过来时,严丁青捏着羊毛披肩,贴心地披到她肩头,这是他们早演练好的桥段,毕竟严丁青的人设一贯是“爱妻”。
    这一幕被转播到内场屏幕上,四周有人打趣,严丁青和芝华只是默默地笑。好在镜头很快滑走,没让她强撑太久,室内灯光迷离,倘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她垮下的嘴角。
    芝华很少喝酒,但今天的场合逃不过,叁两杯以后,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羊毛披肩盖不住暖融融的热气,半掩半落地挂在肩头,想着回座位上歇会儿。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严导,又见面了。”
    是周熠的声音,但芝华心口一紧,回头果然看见程濡洱,站在周熠身旁,目光旁若无人落在她身上。
    “周总、程总,幸会。”严丁青忽然很刻意地伸手揽住芝华的腰,“这是我太太芝华。”
    他向在场的人强调芝华的身份,只是忘了提她的姓氏,而这一切听上去竟没有什么不妥,她好像本就应该为了丈夫失去姓氏。
    “梁小姐你好。”程濡洱神色如常,对严丁青刻意的举动并无反应,“项链很漂亮。”
    可程濡洱偏偏喜欢强调她的姓氏。
    芝华还未说话,严丁青急着开口,“确实很好看,等下拍卖会,我正打算帮我太太拍下,送给她做周年礼物。”
    场内灯光依旧是昏暗的,即便如此,芝华好像还是看到了程濡洱眼底的冷意,他始终没看严丁青,只是望着芝华问:“是吗?梁小姐很喜欢这个项链?”
    轮到芝华不得不说话的时刻,她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严丁青手里根本没有多少现金,晚上的慈善拍卖会,他们本说好什么也不参与。
    如果她说喜欢,严丁青的人设逼迫他不得不拿出几十万来购买。如果她说不喜欢,严丁青的人设则更虚浮——连妻子的喜好都拿不准,如何能宣称自己爱妻?
    芝华不懂,严丁青忽然发什么疯,嘴角扯出很浅的笑,“无论我戴什么,严生都觉得好看想送给我,不过今晚是慈善拍卖,公益为主,能不能拍到项链就随缘了。”
    她自认为台词功底还算可靠,没让周围十来位圈里人看出破绽,手心沁了一层汗,湿得快攥不住高脚杯。
    灯光再暗,也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芝华贴到严丁青耳边,几乎咬牙切齿地细声说:“回去坐着。”
    放在她腰际的手一紧,带着她往座位的方向去,不忘同他人打圆场:“我太太不太能喝酒,我带她去坐会儿。”
    终于落座后,芝华艰难舒口气,压着声音问严丁青:“买什么珠宝?你有钱吗?”
    “再穷也买得起你脖子上的项链。”严丁青浑不在意。
    “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芝华叹口气,“我们是要离婚的,你没必要这样。”
    “就这样不好吗?”严丁青忽然问,“就维持这样,保持婚姻关系,你爱不爱我无所谓,反正我们一直是这样。”
    “你喝醉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场合。”芝华一阵头痛,“我们找个清醒的时间好好谈谈。”
    明明应该她生气,她被合法丈夫当作脱身的筹码送去交易,到如今更委屈的人反倒成了严丁青。
    “老四,你挖墙脚的功夫也不怎么样嘛。”周熠的目光落向远处交谈的芝华二人。
    不知他们正在聊什么,彼此的头挨得极近,嘴唇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和世上绝大多数婚姻幸福的夫妻一样亲昵。
    程濡洱闷不吭声,饮完手中的酒,看着芝华交谈的侧脸,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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