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总共就见过此女叁回面,对其不说十分了解吧,但多多少少猜出她这个人性子跳脱,不顾世俗,颇有些随心所欲的江湖女侠风范。
    所以青禾下意识觉得此人又在戏弄自己,忙站起来辩解:“那天我们明明什么都没——”
    许是站起来的动作过于猛烈,或是因为背心太过宽松的缘故,那条他一直舍不得丢掉的水绿色肚兜就这么掉了出来。
    气氛顿时沉寂无比,四只眼睛盯着那条掉在桌面上的水绿色肚兜,一时间谁都没有吱声。
    最终是江月眠指着那肚兜说:“这不是我——”
    “不是的!”青禾飞快抓起肚兜,将其攥成一团塞进怀中,“这、这只是一块擦汗的帕子。对,帕子,我……捡的,嗯,是这样。”
    心里却想着他还不如被那叁个人砍了脑袋得了,总比遭受这种尴尬到想钻地缝的处境要强太多。
    江月眠先是面色平平“哦”了一声,在青禾以为她难得善解人意一回时,却听她开口调侃:“从你那钵里捡来的是吧。”
    真相被挑明,青禾尴尬的同时反倒还有一丝解脱的轻松感。
    他刚做好等待对方宣判自己的罪行的心理准备,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两人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同时抓起各自包袱丢下饭钱便匆匆离开雅间。
    俩人隐在酒楼后面的暗巷,江月眠观察到并非如她所想是官府的追兵在造势,似乎是镇子上在搞什么仪式,她听不少路过巷口的百姓嚷嚷着“快点走/什么要开始了”这类的话。
    “咱们也去看看。”
    她说着随人潮的方向而去,青禾紧跟其后。
    走到街的尽头,看热闹的百姓们将一处空旷之地围成个大半圈,俩人因为来的太晚站在外围无法看清具体情况,心急的江月眠只好打横抱起青禾一跃而起,落在了一处房顶上。
    刚在屋脊上坐稳,青禾下意识说:“怎么一声不吭把我抱上来了,你万一闪着腰可如何是好。”
    “怎么可能。”江月眠虽不敢自称轻功天下第一,但排个前叁的自信还是有的,“放心啦,我抱着你跑十里地都没问题。”
    “你肚子里不是有孩子么。”他反问。
    哟,这小师傅还学会反将一军了。
    好在江月眠脸皮向来不薄,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胡扯:“才叁个多月而已,又不是即将临盆,难不倒我们习武之人。”
    青禾见她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心里更加不确定了。
    那晚他与她真的……?
    正心神恍惚之时,下面传来一阵敲锣声,二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去。
    “各位乡亲好友!”一身形高挑,穿着灰色短打的年轻姑娘,站在叁丈多高由铁架交叉密集搭建的花棚前,对大家高声道:“想必都知道今晚我荀芊,要向大家展示荀家绝活——火树银花。”
    她停顿的时候,有不少围观的百姓应和了声“知道”,荀芊接着叮嘱道:“还请大家莫要离花棚太近,看好自家孩子。”
    说完这些,她不再言语,转身走至着熊熊红火的熔炉前。少女抄起柳木上棒,用顶端的坑槽盛满化成液体状的生铁汁,而后拿起敲击的下棒迅速跑至花棚下。
    身形刚一站定,众人先是听她低喝一声,紧接着是一阵阵敲击的声响,人们尚未看清她的敲击动作,只见那被敲在高空中的生铁汁如同抱团的繁星般,瞬间聚齐又快速洒落。
    那漫天星光降落人间的画面过于震撼和绚烂,在场的人先是无意识地“哇”了一声,随后都失了声般静静看着眼前的动魄景色,直至天空再次变得乌黑后,围观的百姓们才想起热烈欢呼。
    “芊芊她做到了!她做到了!”
    “我就知道她会做到,她一定可以!”
    江月眠所在的房屋下,一对年轻男女神情激动地握着手在原地蹦蹦跳跳。
    “这下荀师傅应该会同意她成为火树银花的传承人了吧!”
    “我想是的,全镇百姓做见证人,荀叔不可能反悔。”
    事实正如这名男子所说,荀芊走至老爹面前,她身姿挺直,面色从容,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得意。
    “爹,我做到了。”
    荀绍点头,向来严肃的脸展开一抹笑意,“是我一叶障目,深以为女子不如男。芊芊你很好,你来传承咱们老荀家的手艺,我放心!”
    “爹!”荀芊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般爽快,脸上顿时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您答应了!?”
    “是。我答应了,芊芊以后用心发扬咱们老荀家的手艺,也要用行动告诉世人,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荀绍像是豁然贯通了般,再没有如往常只要女儿提起想学祖传手艺时就虎着脸拒绝的态度,他感慨道:“当初我因为没有儿子被族人嗤笑,一怒之下离开中原故土来到蜀地讨生活。后来宁可培养外人也不传给亲生女儿,结果细心栽培的外人说走就走……现在想想我一直都在给自己找烦恼。”
    “爹,你别难过,我一定会把咱们家的手艺发扬光大,让整个大周都只知蜀地荀家的火树银花,不知中原的那个!”
    “好好好。”荀绍因女儿的豪气感到欣慰。
    随着一场父女之间的赌约结束,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叁叁两两地散去,偌大的空地只剩下拆除花棚的荀家人,以及还在房屋上坐着的一男一女。
    “江姑娘......”见她仍是入定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青禾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沉思,“天色很晚了,下面的人也都走光了,待会客栈也要打烊了。”
    江月眠这才如梦初醒,她轻轻的“啊”了一声。神情似是参悟到真理般的高深感,又好似是心不在焉,青禾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江月眠正欲道出自己被荀芊所作所为打动的澎湃心境,却因为站起来的动作太猛导致腿麻眩晕,人差点跌倒。
    “小心!”青禾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最终是一块瓦片被江月眠给不小心踢了下去。
    啪嗒一声瓦片碎裂的声响,惊动了不远处收拾残局的荀家人。
    “喂!”荀芊高声质问:“你俩在我家房上干什么呢!还打碎了一块瓦,晚上要是下雨我家岂不是淹了。”
    “抱歉抱歉。”腿部麻意消散的江月眠忙抱着青禾下来,又从袖袋里掏出碎银钱,“方才挤不到前面来,一着急就跳到房子上去了,这是小小赔礼,还请姑娘莫怪。”
    寻觅没接她递来的银钱,而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忒得眼熟,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纸来回对比一下,这才道:“哎哟,是您啊!”
    虽说眼前这女子脸上抹了点妆,与跟画纸上的人长得不太相似,但脸型和身材的描述是对上的,而且镇子上的人荀芊都认识,她还是一眼看出此人是表妹赵翠娘的救命恩人之一。
    以为对方是掏出通缉令对比的江月眠正准备拉着青禾跑,却听她语气欣喜又夹杂着尊敬,下意识问:“你认识我?”
    “前几天女侠在中峰寺山脚下救了位姑娘,那人正是我姨表妹!”
    “啊。”江月眠闻言跟着惊奇,“这么巧。”
    荀芊忙道:“此处不易多留,还请女侠到我家中再叙,暂居鄙宅。”
    江月眠正愁晚上是睡大街还是睡客栈呢,既然遇上了施以援手的人,她也不矫情推辞,忙爽快应下:“那么叨扰了。”
    也是她与青禾运气好,俩人刚进了荀家,那官府的追兵便追到此镇。他们搜查了镇上仅有的两家客栈无果,又在大街小巷乱找一通,好在荀家在蜀地颇有好人缘,又给不少当地望族表演,所以那些个衙役们没敢登门造次,叫逃跑的二人躲过一劫。
    厅堂中,荀芊亲自给江月眠倒了杯茶,“二位今晚只管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你们坐船离开此地,保证叫那狗官寻不到踪迹。”
    江月眠拱手道:“多谢多谢。”
    “客气了。”她摆摆手,“女侠不光是我表妹的救命恩人,更是咱们这一代老百姓的恩人。”
    对于张波的恶行,江月眠也有所耳闻,虽仍觉得人不是弥萝毒杀的,但也没有解释的必要,遂以微笑回应。
    而后她又想到方才此女所作所为给自己带来的触动,便示意青禾先去房里休息,她想跟这个一见如故的姑娘单独聊聊,向其讨教敢于破例的勇气与心得。
    自跟林舒枝分开后,她有个想法一直处于萌芽状态,如今感觉要长枝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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