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毅心疼地将楚嬪搂在怀里,不断地柔声安慰她,楚嬪则一直嚶嚶哭泣,嘴里喃喃说着「失去你活不下去」的丧气话。过了好久,楚嬪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下来。
    梁毅一边帮着楚嬪抹眼泪,一边轻声地说道:「你先冷静点,听我说,有些话以后我怕没机会说了。」楚嬪无奈,只有暂时压抑心中激动的情绪,止住了哭泣,只是还是不断抽着鼻子。
    梁毅缓缓地说道:「相信我,你会活下去,而且也必须活下去,因为你是个母亲,有婷婷要照顾,婷婷也会给你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楚嬪默默地听着,她知道梁毅说的是事实,做为母亲,她根本没有不活下去的资格。
    梁毅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我得交待你,高桥公园的公寓内,还有姜艷媛媛和多多的红尘,请你帮我处理。别把它们跟我一起陪葬,那没有意义。若将来有什么红尘纪念馆之类的,就把它们安置在那儿。如果公寓一直空置着,那就一直放在那儿也无所谓。其他的照片日记等等,就随意处置吧。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也只有你和小嫻会记得她们了。」楚嬪闻言,也只有点头答应。
    梁毅交待完了事情,又在江边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说道:「我们去教堂看看吧!我想去探望一下任教授,还想问她一些事情。」楚嬪听了点点头,便和梁毅一起离开了扬子公园。教堂就在指挥中心旁,两人便又往指挥中心的方向行来。
    快到指挥中心门口,梁毅看到两个戴着口罩的女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上了门口的一辆汽车,驾车往基地外驶去。另一个女人目送汽车离去,便又回转身来,正好和楚嬪梁毅打了个照面。那女人拉下了口罩,原来是余淑子。
    梁毅随口叫了声「夫人」,他还是不习惯叫余姊。余淑子也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解释道:「小芸回崇明岛鹰巢,我间来无事,送送她。」原来刚刚那个开车离去的女人是陈小芸,她是上海基地的军事参谋,平常驻扎在崇明岛。
    梁毅想了想提议道:「我们正要去教堂见任教授,她的代号也是凤凰。您要没事,一起去见见她好吗?」
    余淑子点头同意,三人便连袂走进了旁边的教堂。诺大的教堂空荡荡地,任国英一个人坐在走道尽头,最前排左手边的椅子上,望着教堂上方的耶穌受难像发呆。三人静静地走上前去,任国英发现有人接近,便转过头来。
    梁毅发现任国英头发几乎都白了,额头上也多出了许多皱纹,形销骨立,比两个多月前的模样苍老了十来岁,显然大忠的故去对她打击颇大。任国英看了楚嬪梁毅一眼,也没打招呼,然后眼光就移到余淑子身上。她俩未曾谋面,彼此并不认识。
    梁毅对任国英说道:「这位是娘子关蜂巢燕龙将军的夫人,姓余,她的代号也是凤凰。」任国英看着余淑子点了点头,余淑子也回礼示意,两人都没有开口。
    梁毅继续说道:「周明就是这位夫人杀的,也算是替孙教授报仇了。」接着又转头对余淑子解释道:「十年前,周明纵火烧了这附近的一间化学工厂,孙教授为了救火牺牲了。」梁毅并没有多做解释,细节已经不重要。
    任国英听了,对余淑子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你。」余淑子还是点头示意。
    梁毅又解释道:「孙教授的代号是飞龙,燕将军的代号是金龙,你们都是龙凤配。」
    任国英和余淑子都没有对梁毅的话作回应,两人都怔怔地看着耶穌受难像,没有作声。
    梁毅对任国英道:「任教授,我想问您一些问题。」
    任国英听了,示意梁毅楚嬪在走道右边的椅子坐下,淡淡地说道:「你问吧!但我不见得有答案。」楚嬪梁毅闻言就座,余淑子则坐在任国英后方第二排的座位上。
    梁毅转头也看着耶穌受难像,缓缓说道:「我吃了绿雪,明日早晨九点一刻就是我的大限。」任国英听了,吃惊地看了梁毅一眼,然后又转头望着受难像。余淑子显然已经从宋璇璇等人那儿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并没有讶异的表情。
    只听梁毅继续说道:「但是楚嬪和婷婷却对绿雪免疫。。。我想了好久,我们一家三口有两个人免疫,这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我也想过,用我一个人的命去换她们两个人的命,这笔交易似乎并不吃亏。」楚嬪在一旁听了,心中一阵绞痛,但没有插嘴。
    任国英想了好久,才缓缓地说道:「这不是宗教问题,我无法回答。」
    梁毅也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我记得红尘之时,有人问您,红尘是不是上帝的旨意,我记得您当时说过,您并不知道,但您有信心,有一天上帝会给您答案。。。您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任国英又过了好久才开口,但并没有直接回答梁毅的话:「红尘初始,祂带走了我唯一的亲生儿子,之后又带走了我的丈夫,如今又带走了我的养子。。。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祂能给我答案?」
    梁毅听得出任国英的话里带着无比悲痛与无奈,想了想还是问道:「那您还信祂吗?」
    任国英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梁毅的问题:「我没有选择。我从小就信上帝,祂是我唯一的信仰。没有这个信仰,我的一生毫无意义。」
    梁毅想了想,不忍再追问下去,变换了个话题道:「叶医官是信科学的,科学就是她的信仰,她始终不相信红尘与绿雪来自天外,她一直认为,人类的科学可以解释,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答案而已。」任国英听了,没有任何表示。
    梁毅在那儿又坐了好一阵子,才和楚嬪离开,余淑子则留下来陪着任国英。
    梁毅和楚嬪牵着手走出教堂,看着万里晴空,万分感慨地叹道:「她们都在等答案,我不知道这个最终答案是什么,但她俩至少有一个人要失望,要失去终生的信仰。」楚嬪一脸茫然,似乎根本没在意梁毅说的话。现在这些具有哲理的话语,对她已经毫无意义。
    此时已近中午,两人走出教堂,正好看到婷婷等小朋友下课了,正在食堂准备用餐。楚嬪梁毅便加入她们的行列,孩子们还是天真无邪地有说有笑,也还是刘胖子夫妇在一旁招呼。此时一个家长从后勤处抱来了几包乾粮和几瓶瓶装水,让围观的家长们进食。梁毅看到他们都围坐在另一张饭桌四周,小心翼翼地护着头脸进食,生怕一丁点绿雪被风吹进他们的食物饮水里。
    用餐完毕,梁毅便问粉圆道:「孩子们下午还有课吗?」
    粉圆说道:「他们先睡午觉,然后上一些音乐课,最后是户外活动。」顿了顿说道:「不过婷婷可以请假。」
    梁毅明白粉圆的意思,摇摇头说道:「不用了!还是让孩子们自然上课吧!」楚嬪本来要表示意见,也被梁毅摆手制止。
    于是孩子们又回到教室内,就在教室的地板上舖了简单的床垫午睡。楚嬪梁毅便坐在教室外头,东么七宿舍内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孩子们。之后孩子们又开始上音乐课,在粉圆的带领下又唱又跳,其乐融融。
    最后孩子们又来到户外,在小公园内玩耍嬉戏。楚嬪梁毅就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看着她们。梁毅很想把握这最后的欢乐时光,和孩子们一起嬉闹游乐,只是发觉自己似乎没有精力,而且孩子们玩作一堆,他这个大人也插不进去。
    眼看夕阳西下,梁毅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渐渐走向尽头。孩子们的嘻笑玩乐,在夕阳馀暉中突然显得格外遥远。梁毅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看一部老旧的纪录片,里面播放的是记忆深处,已经遗忘很久的往事。梁毅突然觉得万分不捨,真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让他永远活在这美丽的记忆中。
    怕时间过去,怕太阳下山,但时间还是过去了,太阳还是下山了。暮色苍茫中,梁毅又挽着楚嬪,跟在孩子们的后头到餐厅用晚餐。楚嬪此刻已经像是个行尸走肉,什么感觉都麻木了,对周遭的一切完全没了反应。
    孩子们的嘻笑声充斥着空荡荡的食堂,梁毅心绪沉重,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楚嬪则粒米未进。饭后一行人回到宿舍内,梁毅看婷婷一直在挠背搔痒,才想到孩子已经十来天没有洗澡了,于是提议和楚嬪带婷婷到后勤处的浴室盥洗。楚嬪已经跟痴呆了一样,心不在焉地收拾了换洗衣物和肥皂洗发精,和梁毅带着婷婷往后勤处去。走出家门时,住在隔壁的林敏正好走出来。
    林敏见着一家人的装束,知道他们要去洗澡,便叫住他们道:「自来水都关了,也没人烧水。」说着拿起了随身的无线电,呼叫了后勤处的人员,说明情况。对方一听是梁毅一家,马上直呼立刻办理,要他们十五分鐘后再去浴室。
    梁毅不解地问道:「难道基地没人沐浴?」
    林敏苦笑道:「谁敢哪?自来水来自长江,大伙儿都怕受到绿雪的污染,万一洗澡时流入口里怎么办?」楚嬪梁毅听了,惊讶得面面相覷。
    十五分鐘后,三人到了后勤处,才发现两个全副武装,穿得像太空人的工作人员,正将烧好的一大桶热水抬来,放在一间浴室内,还准备了毛巾肥皂,和几个小水瓢。诺大的后勤处黑漆漆地,只在浴室上端架了一盏煤油灯照明。两人将东西放置妥当,跟三人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消失在暗夜中。
    于是楚嬪先帮婷婷洗澡洗头,然后让梁毅去洗,自己帮婷婷擦头发擦身子。梁毅洗完后,又换楚嬪去洗,梁毅则和婷婷在夜色中玩着打电话的游戏。
    楚嬪在浴室中,听到父女两人大声地唸着:「一角两角三角型,四角五角六角半,七角八角手插腰,九角十角打电话。」
    楚嬪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落,和淋在头脸上的热水混在一起。
    然后听到梁毅大声说道:「喂喂喂,梁婷婷在不在?」
    接着是婷婷稚嫩的声音说道:「不在不在去买菜。」之后父女俩发出咯咯的笑声。
    楚嬪再也按耐不住,摀着嘴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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