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一点都不意外周兮野的选择,他只是点点头,“他也是这么选择的,选择他自己,并且不想让你知道。”
    周兮野张了张嘴,而后低下头,怪不得中央给出来的调查报告没有任何重罚,只是略施小惩,她苦笑了一下,抬头看过去,“那……如果我不来,承担这一切的人就是他了?”
    “没错。”
    这个死小子,还真的是做什么都不和她商量啊,周兮野在一刻突然很想他。想念周培身上的温度和味道,她多久没见他了?他又有什么变化?是不是瘦了?
    思绪飞舞。
    对面的人也没什么耐心了,如同一只猎豹饱食之后慵懒,却也不耐烦地甩尾巴,“我还有事,后续你和我安排的人对接”,说完,他拿出打火机将周兮野给他的文件烧毁。
    火光在两人之间乱舞,把影子拉长,变得诡异。
    周兮野回神,“好的,那我先走了,谢谢您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对面的人摇摇头,摆摆手,周兮野退了出去。
    走廊内都是人,周兮野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迈出最后一步,房檐下,阳光刺眼。周兮野眯着眼,走下台阶。院子内有人、车等着她。一群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粘贴复制好的,不动声色,紧盯着她。
    周兮野丝毫不在意他们的防备,车门拉开,她低头坐了进去。
    令行止就站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车。拧着眉头想说什么,手指也在衣兜里摩挲了一下,所有言语在汽车启动起来的那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车内坐着的是令青云,周兮野也猜到了和自己对接的人肯定是他。
    “当我和他说令家也收到了改革派的礼物时,他并不惊讶”,周兮野扭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所以你早就向他坦白,他也原谅了你。”
    令青云嘴角一动,目光看向窗外,语气轻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只会选择这条路,不破不立。转移两派的矛盾,全部放在台面上,减少影响范围。”
    周兮野点头,“比对手看多一步,您是一名了不起的政客。”
    恭维的话从周兮野的嘴里说出来,令青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扭头看她,“我带你去见周培,你和他好好聊聊,选出一个人来承担后续责任。”
    周兮野沉默着,不说话了。
    车开进秦城监狱里,令青云跟着周兮野下了车,他们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他想了想还是嘱咐了周兮野一句,“如果你们是一体的话,选择一个有能力的人往前走,走到一定位置,另一个人自然就会获救。”
    周兮野懂这个道理,权衡利弊。
    “令委员,人活着是重要,可怎么活着,更重要。”
    令青云笑着问,“你想怎么活?周兮野,令家一路走来,不是没遇到过风暴,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就要有牺牲的人。家族史,就是血泪史,就是历史。短短几个字就概括了他们的一生,你这一次选择,记录在册,不过也就是五六个字而已。如果你想变成一行字,就应该明白如何选择……更何况,怎么选,你这个没血缘的弟弟比你更明白。”
    他说的对,理性分析,周培是中国人吗?不是。他的血统就会限制他的上限,中国从不是一个移民国家,更不会允许异国血统成为军队的主力领导人。就算有蒋将军的护航,周培怎么走,能走到哪儿,都是个问题。
    但是周兮野不一样了,中国人,上过前线,下过基层,有实力有阅历,年轻不要紧,做几年市委书记再去省委熬几年资质就可以进中央刷名额。不过周兮野面对的最大限制,是她的性别。
    性别比起血统来说,不算什么。
    看着平静的周兮野,令青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取吴不必臣自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
    说完,他往前走去,周兮野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监狱内,一群人压着周培走出来,他衣着整洁,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周兮野坐在铁桌后从上到下地看着周培,仔细地看着他,想知道他身上的变化。
    周培走到桌子前,后面的人退散开来。室内明亮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比白天都要亮。两人的细节全部展露在监控中,整个房间里都是摄像头。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周培坐下来,手放在桌面上,看着周兮野,喉结动了动,几秒后展露出一个笑容,“姐姐,好久不见。”
    周兮野张嘴要说话,可哽咽先出,她的话没说出来。侧开头,深呼吸,等情绪平稳后,才转头与他对视。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周培点点头,“姐姐,我过得很好,你呢?我听说你……”
    周兮野看着他,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周培,你私自调动战斗机和军用坦克,蒋将军给了你什么处罚?”
    周培思考三秒后说,“就是姐姐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周兮野皱了皱眉头,“你一并将我的罪行也揽在身上了是吗?”周培的行为不仅让人以为动乱发生,更是引发了谣言——传言有一份名单,上面是造反的人,但其实不过就是无中生有,他必须承担自己犯的错误。
    至于为什么私自调动军队,为了救人?那这是什么级别的人啊?配得起军队援救?逻辑上不合适。
    反正也是要承担责任的人,不如就全部承担——周培想要造反,牵连出许多有贰心的人,同时也拉了不少人下水,周培要为此付出代价。一石三鸟,皇上既可以平息动乱,不给改革派出山的机会,也可以除掉军队中的异己,更可以为武统做准备。
    牺牲掉周家姐弟,再划算不过。
    周培点点头,决绝地说,“我们两个牺牲一个就可以了,姐姐,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这一次再还给你就是了。”
    “如果我救你是为了今天,那还不如不要你。”
    她正了正神色,“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责任,你也是因为我调动军队,所有的这一切,我来承担后果。”
    周培轻笑一声,“调动军队是我决定的,和你无关”,他身子往后靠去,摇摇头,疏远地,仿佛周兮野没有资格替他做任何决定,也不应该给他提出任何要求,“这件事,我说了算。”
    周兮野挺直背,想要拿出姐姐的架势来教育他。就如同之前,他刚到中国来,不懂规矩的时候,周兮野修理、教育他的样子。
    可周培没给她机会,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门锁声响起又消失,周兮野坐在椅子上,背依旧挺直,她环视一周,封闭空间内把最后一丝自由挤压。“周书记,请您出来吧。”
    有人提醒周兮野,她缓缓站起身,麻木地走了出去。格子间内的天空四四方方,政治犯们出来放风,周兮野隔着围栏看他们,他们也看过来,眼睛里都是沧桑。
    一瞬间,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整个北京,她那么向往的地方,因为一个人,变得暗淡无光。
    身后脚步声响起来,周兮野扭头看过去,来人笑笑,“我还是要祝贺你,从这局中全身而退。还是那句话,战争胜利只是第一阶段,能不能转化为政治成果,才是最重要的。”
    令青云走到她身边,周兮野仰头看着天空,声音里满是绝望,“令委员,我可以写一份认罪报告,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
    “周培已经这么做了”,令青云打断周兮野的话,“既然如此,不要回头看,往前走。”
    他走下台阶,上车离开。
    令青云的车直接开到猎场,松林茂密,在警卫的引导下,他找到了正在狩猎的主///////席。
    “周培承担所有责任,那……周兮野,您有什么想法吗?”
    令青云简单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以及两人的对话,皇上听完后了之后,点点头,手里抱着枪,四处看风景。
    “她有什么打算?”
    “下午回昆明。”
    远处飞出来几只鸟,皇上看到了,端起枪,瞄准飞鸟,“她不依靠任何派别?”说完轻笑一声,身子随着飞鸟的方向移动,“孤鸟是活不久的……”
    “啪——”
    子弹出膛,飞鸟落地。
    机场,飞机旱地拔葱奔向蓝天。
    三个小时后,北京方面收到信息,北京飞往昆明的飞机,在抚仙湖出了事。机长身经百战,危机时刻拯救了机上所有乘客,只不过,一部分抚仙楼坍塌。
    最让航空公司头疼的事是,昆明市市委书记周兮野在那架飞机上。
    据当场救援人员说,周兮野被救后,神志错乱,变得癫狂。
    消息传到令青云的耳朵里,他有瞬间的恍惚,而后笑笑。政治前途尽毁,家破人亡,周兮野人生中的两大支柱全部被摧毁。飞机失事……  上天还是眷顾她的,给她留了一条命。
    命兮,命也。
    令青云惋惜,如果周兮野早早地和他一队,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饭后的谈料,可对令行止来说,如惊天大雷,直直劈到他的头顶。
    “周兮野已经完了,昆明市市委书记这个职位是你的了……”,令青云顿了顿,“不过你过段时间再回去,你和周兮野关系太近,免得引发皇上的怀疑。改革派的时候,已经让皇上不太信任令家了……在昆明呆几年后,我会帮你运作到广东省省委,中央的位置,离你不远了。”
    令行止根本没听令青云的话,他的手脚冰凉,一个鲜活的生命,变得腐朽,郁结在心中的浊气顶得他夜不能寐,日不能醒。
    “我不会去的”,令行止站起身来,“爸爸,我不会担任昆明市的市委书记,只要周兮野没死,她就是市委书记。”
    “放屁!她现在已经是个精神病了,你不顶替,也会有人去坐这个位置!”
    “令青云!”令行止突然大吼,在眼前闪回的是周兮野孤独而又坚毅的背影,她缓步走进去,大门合上。他以为,这一次和往常一样,她还会笑着出来,与他斗智斗勇。
    可他冥冥之中觉得,他错了,他就应该进去陪着周兮野。
    他错了。
    他应该坚定地选择她的。
    “令行止!”令青云拿起桌面上的茶杯朝他扔过去,令行止没多,杯子砸在他的脸上,又落到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落在脸上、身上,令行止只觉得这茶水来的刚好,他想清楚了,也想明白了。
    那个弱小的、瞻前顾后的令行止,是该醒一醒了。
    “你清醒一点,令行止,周兮野她什么都没有,她一个人,生和死,都由不得她。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心,孔令琪离开的时候,你不也伤心难过了许久,转头就忘了?是什么让你忘的?是现实,是你拥有的特权和财富。”
    令行止没听完令青云的话,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令青云大吼。
    令行止推开门,“我要去找她”,他转头看过去,“就是因为她一个人,所以我才要和她站在一起。”
    “蠢货!你敢去!?”
    令行止讥讽地笑了一下,他理智、冷静地说,“是,我要去,我不仅要去,更要跟随她,您没法阻拦我,或者……您也派人把我的飞机打下来。”
    “跟随她?她成不了气候,苟延残喘的命数,你去做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你出不了北京!”
    令行止不在理会令青云的斥责,他想离开北京,爬也能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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