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呆楞,片刻回神问道:「温公子身上可带了什么糕点小食?」
    温言一袭轻衣简袍,只在腰间掛了一枚温润的云勾玉,哪儿的空间放糕点小食?
    于是,他困惑地摇摇头。
    正好。我狡黠的笑道:「那温公子确实不是郎寧在等的人。」
    我将发丝勾到耳后,循循道:「郎寧一向粗茶淡饭,吃不惯气派人家的晚膳,便吃得少了些,本想直接就寝,隔日再说,没想到竟被饿醒了。桃花杏花几个都睡了,只非离还醒着,便差他去外头厨房小灶帮我找些吃的垫垫肚子。谁知道我等了许久,却是等到温公子了。」
    温言展顏而笑,「原来如此,既然你饿了,不如我回去叫思源拿些吃的过来?」
    「不必了,公子这一来一返,全沉家都知道我在找吃的了,待到明日,搞不好就会传出我嘴馋的消息了。郎寧初出江湖,可不想神医的名号还没打响,倒是爱吃的名号响彻云霄了。」
    「也是。」温言杵在门口,不进不退,也不说话,只是笑。半晌,才轻声喃喃道:「哪怕明白你是哄我的,我也觉得是好的。」
    此话一出,本君整个人都不好了。
    愧疚感油然而生,心里莫名慌乱,不禁胸闷燥热,我以手搧风也不见着凉,那里温言道:「郎寧,我走了许久才到,能否借我吃口茶?」
    本君有说不好的理由吗?
    自是把他请到房内给他添茶倒水,温言持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眼神扫过房内,微微皱眉道:「郎寧在这可还住得惯?我厢房旁还有一间偏室无人,比这大得宽敞得多,夜里也凉快的多,咱们住得近,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不必了。」我笑道:「不过在这待一两日,何必如此劳师动眾?」
    「说到此事——」
    我心里了然,面上仍装傻道:「如何?可是有变数?」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郎寧你。」温言道:「沉伯父望我与沉家小姐先在此订亲,否则??」
    「否则就不愿回兰河温家?」
    温言默然。
    「天下父母心,沉家小姐又是独女,怕是这并非只是沉家掌门的期望,也是夫人的要求吧。」
    温言叹息,「确是。伯母一向强势逼人,若温言不答应,便不愿放行。」
    我点头,「这眉山城墙结界繁复,日夜皆有门生巡逻,可谓固若金汤。没有沉家许可,就擅自闯出怕是会伤亡惨重。」
    当然,伤亡惨重的肯定是沉家。无可奈何之下,本君也只好夷平眉山了。
    我又问道:「可是这要求并不过分,为何温公子不愿答应呢?」
    温言勾起一边唇角,「郎寧这话可是真心问道?」
    本君不解,问话就问话,岂还有分真心与否?
    温言瞧我困惑的神色,噗嗤一笑,抚过我额上的碎发,「罢了,你这样也是好的。」
    这上下文没个脉络来由,搞得本君一头雾水,他自个儿像是吃的是酒不是茶般偷乐,又问我:「郎寧,你可见过银色的狐狸?」
    来了。
    本君佯装镇定道:「不曾。」
    「银色的皮毛,紫色的眼睛,瞧人的时候眼睛咕碌碌地转,像水晶似的。幼时我甚是怕生,同年的门生敬我是温二公子,从不同我说话,他们常四五个人去兰河捞鱼抓乌龟摘莲蓬,当时我只能练剑抄经,旁人总道我懂事,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却不知我心底有多羡慕,若我能有个伴该有多好。许是老天听见我的愿望,有一回我在后山听见呜咽声,循声找去,便发现这么一隻银色狐狸右脚受了伤,无法行走,只能窝在树洞里。」
    「她眼神凌厉,可我知道她很是害怕,便向大夫要了些草药替她包扎,又寻来一些鸡肉果菜,殊不知她只吃新鲜果实。温某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吃鸡的狐狸,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生灵。自那以后,每回修行结束,我便到后山寻她,餵她清水果实,看日落月升,此时再回头想,真真觉得,那实是岁月静好。成仙与否都无所谓了。」
    本君给自己也添了杯茶,道:「那之后呢?公子可还有见到那隻狐狸?」
    温言摇摇头,「我被派与兄长一同到兰河下游小镇猎魔,多耽搁了一日,再回去时她已离开那个树洞,我提前在洞里替她藏好的果子,她一个也没动,就这样消失无踪了。我为此同师兄对练时,闪了神,差点刺瞎师兄右眼,被父亲罚在祠堂跪了五日。那五日我一直想着,此生是否就此无缘再见?可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出了祠堂我发了场高烧,卧病在床,浑浑噩噩中见她自窗户跳进,从狐狸化成人形来到我床边,为我渡了口气。」
    他墨黑的眼瞳含笑,「那口气救了我一命,就如那日郎寧你在石洞里般。」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郎寧,其实你———」
    咚地一声,温言倒在桌上,茶杯翻倒,凉掉的茶水沿桌纹顺流而下,沾湿了我的衣角,我一动也不动,直到非离现身担忧的唤了三声「师父。」
    「非离。」
    「非离在。」
    本君茫然地望向他,「温言确实是帝座凡身。」
    「师父何出此言?」非离道。
    温言在讲述时,本君赫然寒毛直竖,因为本君右脚确实受过伤。
    那是我跟帝座刚回天庭时的事,帝座命我在花园里好好修行,我却见着池子里有数条流金色锦鲤欢快的游水,一时玩兴大起,却没料到这流金锦鲤是如来佛祖送给帝座的镇煞之物,攻击性极强,本君当时不过伸了右爪去捞,立刻被反咬一口,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本君又是气恼又是羞惭,觉得自己为紫鳶狐一族丢了大脸,莫怪他人取笑,便躲在树洞里不愿出去。
    苍黎帝座知晓后,也不斥责,只在我睡着时悄悄帮我包扎好,时不时拿些鲜果和清水予我。一开始,本君还在闹彆扭,不肯正眼瞧帝座,帝座大度,并不赶我回殿中,当时他摸摸我的头顶道:「既然我们阿寧喜欢这树洞,不如本座也在这树洞扎营,咱俩刚好做伴。」
    八千年前的往事,恍如昨日。
    「会做此事的只有帝座,温言肯定就是帝座的凡身无误——」
    「师父!」非离抓住我的肩膀,眼神与我平视,「师父先冷静点,若温言真是苍黎帝座凡身,那么师父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我深吸口气,「抓住那冒充本君的狐狸精,助帝座飞昇。」
    「没错。切记万万不可动摇仙根,若师父因此被玉帝降罪,就再也无缘与帝座聚首,中了那有心人的下怀。」
    非离说的甚是有理,我左手抚上心口,冷静,千万要冷静。
    非离扶着我走到床榻上,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本君靠在非离怀里心安不少。
    他轻声问道:「师父可记得曾将这段往事说与谁听过吗?」
    这真是个好问题,我摇摇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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