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市整体来说,算不上是个顶好的地方,里头的人奔波劳苦,盼着早日逃出去,外头的又挤破了头,想往囹圄里多踏上一隻脚,一圈又一圈的大都会区扩建带,像是无边的铁笼子,拘着一头张牙舞爪的兽。
    笼子上头招摇的横跨着两条川流不息的大车道,将东城和西城一分为二,却又将青南城和邻近的故北城连在了一块。久而久之,西城渐渐没了从东城来的观光客潮,也就那么不负眾望的没落了,留下的不是年过半百的耆老,就是失了志气、蹲在家里啃父母老本的年轻人。
    职场上的前辈总笑说,那是兽被迫伸出他的利爪后,猎人给牠西侧腹部开的洞,血漫过了了一切繁华,身为罪魁祸首的猎人却畏首畏尾的藏到了伤痕累累的兽身后,腆着厚脸皮,安享天年去了。
    万物有始亦有终,亏心事做多了就别怕鬼敲门。
    清晨时分,东城早有了甦醒的跡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充斥的是此起彼落的喇叭声,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边,太过着急而不小心闯了红灯的男子正弯着腰朝破口大骂的机车骑士连连道歉,半晌,他才颓丧的将公事包夹在腋下,过街老鼠似的溜走了,一旁绿荫下的咖啡馆才刚开张,店员快手快脚的将招牌摆出来,一抬头便瞥见了那名端坐在花圃旁长椅上的年轻女子,确认对方是在等开张后,旋即扬起一个明媚的微笑。
    林沫正准备抬起头来,一不巧就与那咖啡馆的店员对上了眼,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乾脆点点头,礼貌的寒暄道:?早上好。?那笑里带着金钱的铜臭味,看的她有些不自在的坐直了身躯,背脊挺得直直的,一身碎花格子裙被她捋的发紧,怕不是咖啡买的过于勤,店员见到她都想要喊一声金主了。
    ?今天也那么早??男人蹲在小黑板旁,拿着粉笔一笔一画的写下"今日特价"几个大字,秀气绢丽的字体和本人不太相配,说违和吗?倒也说不上。?能有姑娘这种固定客人真是我们咖啡馆的福气啊,说是福星也不为过了。?
    市场那喧闹声不到四点就开始了,她这样也能算早吗?林沫没那兴致纠正他的客套话,谦虚的摆手说了声没有,站起身来抚平下身的摺皱,手里提着已经螁色的天蓝色廉价包,得到店员的应允后才推开门走进去。
    室内没有夏日的微燥感,冷气机刚开,吊扇发出嗡嗡的轻微响声,她轻车熟路的找到最里头靠窗的单人座,先将包放在桌上后,才轻轻撩起裙襬坐下,店员还蹲在外头没有进来,整个偌大的空间只有她和柜台后正在扎头发的工读生,咖啡的香味醇厚,在窄小的空间里游荡。
    工读生叫李桐之,是附近兴屏高中的女学生,家里没什权势,父母把血汗钱全砸在不学无术的兄长身上,却说没有间钱供她一个女孩儿上大学,只好提早出来为自己打拼。
    ?稍等一下喔!不好意思!?李桐之是认得林沫那张清冷的瓜子脸的,每天早上除了假日都会定时出现在店里,只点一杯不到三十元的当日特价,然后拿出手机看到接近八点,再到一旁的大企业打卡上班,偶尔多点一份甜点,那就代表她心情估计颇好,想犒劳一下辛苦的自己,?我帮你看看,今天特价是───?
    ?美式维也纳。?林沫没有看向这边,而是出神的望向玻璃落地窗外的街道,却顺势替还在查菜单的李桐之唸出了咖啡品项,甚至指了指刚走进来店员,?方才他写板子的时候看到了,请给我来一杯吧。?
    ?啊?啊!好的!的确是没错......!?
    李桐之堂皇,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应付林沫这古怪的性子了,但可惜自己那不太达标的反应能力,总让她莫名的有些吃瘪。
    ?也给我点一杯吧!?就在这时,林沫对面桌不知何时进来的陌生男人突然开了口,李桐之却像是没听见,就回了林沫一声好,接着转身拖着小碎步走到帘幕后捣鼓设备去了,?......?
    林沫见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澄澈明亮,眼尾泛着颓丧的泪光,也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不是挺值得看的吗?路上又不是好看的妖孽比比皆是,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活生生的,谁知道那人像身上装了雷达,一扭头当即捉住了她那赤裸裸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林沫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抓起手机,解锁的同时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在主画面左滑又滑,眼神始终躲躲闪闪。
    好吧,她收回"活生生的"这句话。
    ?你在看我??男人眼看就要站起身来,一双眼睛亮的晃眼,好像有火焰在里头熊熊燃烧,多看一眼都能让人失足栽进去。
    林沫神色苍白,内心咬牙暗叫不好,在包里一阵东翻西找,总算掏出一张略显粗糙的黄纸,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明身上已经带了许多驱散符、结界也好好巩固了,这个男人竟然还能无所事事的混进店里,貌似还是个没死成的游魂。
    林沫总算肯抬起头来直视这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傢伙,这种阴间玩意儿她从小看到大,怪也只能怪他们一家恼人的神婆体质,怕是不怕的,就是打从心底的烦躁,恨不得把身上这根扎在心里的针给拔掉,离得要多远有多远就好。
    ?走开。?她压低声音,让那未出口的字眼在喉头里滚动,?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打扰到我了。?
    店员走了出来,才刚靠在饮水机上想喝个水,就听到她这句过于尖锐的驱逐令,有些诧异的挑了个眉,林沫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扭过头去,对着他尷尬的赔笑道:?这是电......打电话。?
    她那不自在的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唬过对方,乾脆把手机贴在脸颊旁,增加一丝可信度,店员体贴的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不在意,却在喝完水后迅速退到厨房里去,好像多待一秒都怕会妨碍到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女子。
    这不是摆明的不相信她吗......?林沫愈想愈胸闷,转头瞪了眼这个害她被误会的无名之辈,男人无辜的眨了眨眼,自己都死了还得被这一身戾气的女人撒气,难道是生前得罪过她吗?不应该啊。
    ?啊,但是你看的见我?太好了,我知道这很奇怪,你肯定认识我,但我.......?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惹得对方一双柳眉愈蹙愈紧,好像下一秒能抽出一把刀把他捅死,?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我认识你?这自信是谁给你的??林沫毫不留情的回懟道,非但如此,竟然将那张不明所以的黄符用食与中指紧紧夹着,竖在胸前,男人说实话挺害怕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魂飞魄散的,可没有办法,她若是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呢?
    ?我姑且算是你上司。?江承泽耐下性子来解释,却见对方一脸索然无味的移开了视线。
    ?久等了,这是你点的美式维也纳。?李桐之突然出现在林沫桌旁,将托盘上的咖啡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随后取下蜂蜜与巧克力饼乾摆在一旁,说是店长给她特别招待的,感谢她孜孜不倦的每日早上准时前来"膜拜"。
    ?我想带走。?林沫将咖啡推离自己,抱着胸恶狠狠的瞪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嘴里却礼貌的加了句:?麻烦了。?
    ?嗯??李桐之以为自己听错了,手指搁浅在半空中。
    ?带走,谢谢。?林沫重复道。
    好不容易克服自己心态的李桐之又端着咖啡回去了,男人却还是一脸窘样的缩在隔壁桌旁,林沫就那么垂着嘴角端详他那张祸国殃民的容貌,从衬衫领口裸露的颈子,一直到弧度饱满的额头,连唇珠的红润都不放过。
    ?好吧,看在你长得挺帅的份上,告诉你吧。?想着总不能白嫖人家帅哥美顏,一物换一物,作人得讲求良心。?你没有死,就是魂魄被人抽出来了,三魂六魄归不了位是很危险的。?
    他总算展露了一丝笑顏,这下倒好,林沫又不敢盯着他看了,连忙将视线移开,后知后觉的补了句:?喔,我不做通灵,别指望我给你家人传信什么的。?
    没想到自己做人挺失败,出外求人靠的竟然是这张脸,男人一想到这里又鬱鬱寡欢了起来,吊着嗓子唉道:?你怕不是在唬我吧,我这样肯定是死成了。?
    她嗤笑一声,?爱信不信。?
    咖啡放在柜台,没等李桐之喊,她便自顾自的走上前去,几个铜板噹啷作响,李桐之一声谢谢惠顾还没有脱口而出,林沫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街上人潮汹涌,火辣辣的阳光直射下来,唯有林沫周身环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男人知道若是不逮着这傢伙,自己估计就没救了,什么魂魄归位,自己这不是回不去吗?父亲这不还盼着他继承家业吗?
    ?喂,我怎么办啊。?他跟在女孩身后硬梆梆的开了口,语气颇为消沉,林沫绝非铁石心肠的人,但也并非来者不拒,听到他这句没什么意义的抱怨,旋即垮下了一张冷脸,加快脚步往公司楼下走去,手上的咖啡顿时失去了应有的香甜。
    是了,就是这种草包上司,被人暗害下了咒也不是不可能。
    ?我可以跟着你吧。?他凑过来看着她。
    ?能不同意吗??林沫深吸一口气,果然贪帅要不得。?离我远点。?
    ?不能。?男人说完后又得意洋洋的咧开了嘴,这副得胜的模样让他又惹人厌了几分,那张脸和她小时候电视上见到的一名当红女歌手获奖时一模一样,一样让人过目难忘,这也是为什么林沫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但是,给人画符不是可以赚钱吗?你怎么还来工作??
    林沫眸子微黯,双手插在薄外套兜里,脚步突然停住了。
    大马路上摩托车呼啸而过,计程车等在火车站前,几个司机靠在红砖头柱子上边聊天边抽着劣质香菸,有人吐檳榔在大道上,行人抿着嘴唇绕过却没有多说什么,树叶沙沙作响,视而不见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林沫已经站到了公司的玻璃旋转门前,人流擦过他们排着队走进去,一旁的女人托着镜子在补妆,手里还攒着没吃完的早餐,估计是冷得彻底。
    ?你说话很讨厌,回去多看看些情商培养的书吧,免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扭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又不是吃你家大米了。?
    男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乾脆就闭嘴了,耷拉着肩膀跟在他后头偷瞧着她,这不是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太委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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