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允载一走,楚云镜就招呼季思尔跟她一起看手里的名单。
    “思尔,你过来看看,你选几个你认为辩题有意思的,咱们看看是不是可塑之才。”
    季思尔兴致不大,看了两页就丢在一旁说:“秋闱的事又不是我们可以说了算的,咱们在这研究这个干什么?”
    楚云镜耐心解释:“咱们可以提前找人打点拉拢啊,我们在朝中无人可不行。通过这次秋闱,结识一些很有潜力的后起之秀总没有错的。”
    季思尔还是不屑一顾,他瘪着嘴说:“这是结党,而且我们武将不能和文臣有过多往来。我不看,也不想认识。”接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兄长在外领兵,我就是个人质,我呆在宫里,不想给我兄长多添事端。我不去结交这些人。”
    楚云镜气结,她看季思尔平时勤于练习武艺,又十分向往英雄故事里的神武将军们,以为很简单就能勾起他的奋斗心,于是自己贸着劲想给他好好培养呢,没想到在这轴着了。
    她决定晓之以情,采用迂回的话术:“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叫卫青的大将军的故事吗?”
    说到这个,季思尔才提起了兴趣,他坐直身子回应:“你说那个一开始只是一个喂马的马奴,后面一路奋斗成为大将军那个吗?我当然记得了。”
    楚云镜放下那迭厚厚的名单,转过身来看着他,开始劝学模式,她说:“我是不是没有给你讲完他的故事,我只讲到他封了大将军,他的姐姐当了皇后,可是没有讲他是怎么死的,对吧?你有想过那些历史上的大英雄最后都是怎么死的吗?”
    显然他没想过,他愣了一下,跟着问:“怎么死的?不是战死的?”
    “战死是没上过战场的人,才会幻想的浪漫,你见过真正的战场,你不会想要死在那里的。那个卫将军,他姐姐得宠不过十年,她那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却又变心了。他年纪见长,却回头爱上了一个和他第一任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彼时他们卫家又功高盖主,也被皇上猜忌着,整个卫家都陷入了危局。而没有几年,不过四十岁出头,卫将军就去世了。对外宣称的是病死了,真正死因不明。”楚云镜在心里暗自给汉武帝道了个歉,不管史实究竟如何,她现在必须要抹黑一下子汉武帝,故事要说的残酷一些,才能激起季思尔的警觉心。
    “他姐姐随即也在冷宫中孤独死去,也没有活过五十岁。他们家族有个子侄,名为霍去病,继承了卫将军的英勇善战,甚至可以只带五百人的小队,就敢千里奔袭,直捣敌军大本营。霍小将军,最终完成了卫青没有完成的事业。但是也不足三十岁就病逝了。”
    季思尔摆明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质疑到:“你是想说,两个将军虽然都战功赫赫,但还是都因为皇上的猜忌,就早早离奇去世了?我不信!他们有战功,那他们也可以向皇上表忠心啊,不忠心,怎么可能一直打胜仗呢?畏缩不前不就好了?你这个故事太假。”
    楚云镜笑了笑,继续讲:“卫青将军常年在外,与军士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平生未有一场败仗,口碑极好。若是每场胜仗民众都只知卫将军不知皇帝,若是朝中就是有人嫉妒,有人中伤他,有人极进谗言呢?且不说卫将军在战场上如何,他姐姐最终还是失了宠,进了冷宫,哪个妃嫔又能保证一辈子得宠呢?小霍将军与卫将军的作风完全相反,霍去病不但从不与将士同食同住,他还会私扣军饷用于自己的声色犬马生活。霍小将军虽然也未尝败仗,且灭了他们的敌国,助皇上完成了统一大业,但在民间口碑却极为不好。哪怕这样,他也没能活过三十岁,又是为何离奇早逝呢?”
    少年面上有了些松动,像是走进了这个故事,已经在代入着思考了。
    楚云镜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再问你,抛开故事直面我们的现实,你是什么身份,而我呢?”
    其实这也是季思尔最在意的事情,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默契地对这个问题闭口不谈,但现在他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了,只是依旧不做回答。
    楚云镜扯了扯他的袖角,摸到他的手,与他十指交错牵着手:“思尔,你可有想过,为何大家叫你季小世子时,要加一个小字?为何你哥哥还在,却把爵位早早就给了你?你可有想过,你哥哥在外有多辛苦,但是皇上是否真的给他足够的兵马粮草  ,俸禄甚至信任?你可曾听过过劳死?卫将军,霍去病,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可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哪怕他们的皇帝不曾猜疑,但是独木难支,他们没有帮衬,一个人顶着一片天,也总会有疲惫的一天的。”
    一连串的发问,本就已经让季思尔的心理防线节节败退了,楚云镜又问:“你最近发觉我有趣,总来痴缠于我,我们本就只图个你情我愿,消磨时光。但我是什么身份?我已为皇上的后妃,你可曾想过我们这样始终不对,你可想过有一天你来见我,东窗事发,你将如何自处?而我又会得到什么下场?”
    振聋发聩。
    季思尔不是没有想过,他也知道他与楚云镜本就没有未来可言,皇上也不可能真给自己一直拘在宫里。他之前都不想把事情想的太深,只觉得反正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允许上前线去帮衬大哥的,却没想过她一人留在宫里会怎样。
    楚云镜说罢,就抽回了自己的手,任由季思尔自己去消化刚才的话。她则继续看郝允载拿来的名单。
    夏日的空气沉闷躁郁,季思尔不由又看向郝允载消失的那扇窗子,窗外直对着那棵自己也藏身过的粗柳,此时柳叶儿也都被晒蔫了,打着卷儿,和他的心一样。他从始至终差的,就是一个像楚云镜这样点醒他的人。
    他走向那扇窗,觉得自己需要透口气。
    几个深呼吸后望着那棵柳树问:“楚姐姐,你结识那些人想要做什么呢?只要楚家解了牢狱之灾,你就与他们都不再联系,做回你安分守己的后宫嫔妃吗?”
    楚云镜自己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说:“我不知道,我的情况摆在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在后宫中处境如何,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我总之是要先安身立命,才有资格想以后。”
    季思尔又问:“那个人,那个叫郝允载的。他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用他,也不该用我。”
    季思尔从始至终都盯着那棵蔫了的柳树,不曾回头,不知怎么的,他害怕看到楚云镜的眼睛。
    楚云镜听他这样发问,顿时觉得心凉了一半。呵,男人,上头的时候,自己跑来想跟我偷情时,是一个样子,知道自己还跟别的男人有关系,就变了嘴脸。
    于是楚云镜也冷了下来,她用最生硬的语气回应:“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两个人都没有再望向彼此,不知何时,季思尔便也消失在那扇窗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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