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的确确,只有喜脉。其他脉象一切正常呀。不知,不知大人究竟是想要老朽查什么?这位夫人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吗?”
    第八十四章
    沈庭玉瞥了一眼赵小虎。
    老者惶惶之中, 已经被拉出了房间,再次蒙上了眼睛带走。
    南乐撑着身子坐起来, 沈庭玉俯下身扶住她。
    两个人都沉默着, 南乐的沉默是因为说不出话。
    沈庭玉的沉默却是因为这个骤然得来的消息。
    喜脉。
    南乐怀孕了。
    当然,这个消息未必是真,有的毒药和病症会造成滑脉的假孕脉象。
    可万一是真的呢?
    算一算时间, 他与南乐多番亲近,有孩子也不算奇怪。
    但眼下南乐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都查不出南乐究竟是中了什么手段,说不好攸关生死, 相较之下,一个孩子又怎么能及得上她的安危。
    他没那么喜欢小孩子,平生所爱只有这一个女人。
    什么东西都不及南乐重要, 哪怕是他们的孩子。
    他只求她能够健康平安, 恢复如常。
    “姐姐,我再找几位大夫来。”
    很快,又一位宋大夫被带到南乐床前。
    他年纪轻一些,被蒙住双眼, 看起来从容的多。
    一进来便闻见暗香扑鼻, 宋大夫忍不住多嗅了几口,闻出这熏得是上好的龙脑香。
    这般成色的香料, 哪怕是新京城中的权贵人家能用得起的也不多。
    而且光闻这香, 不像是近年新制出的香, 倒像是早上十几年的老香。
    他心中暗暗纳罕着,料想这怕是哪一家底蕴深厚的旧贵士族。
    珠帘随风轻撞,宋大夫被引导着在床边坐下, 搭上南乐的腕子。
    南乐撑起身子坐着, 不自觉有几分紧张。
    宋大夫诊了片刻, 展颜笑道:“夫人的脉象,来去流利,圆如走珠。恭喜恭喜,这是有喜了。”
    南乐惊愕的看着他,又转过头去看床前的沈庭玉。
    一个大夫说有喜,第二个也说有喜。
    她……竟真的怀孕了吗?
    南乐一时神色有些恍惚,又有些说不上来由的高兴。
    这感觉真是新奇,自爷爷去世,她便觉得孤苦无依,最想要的就是亲人。
    此刻还有比一个流淌着她的血,自她腹中诞下的孩子更亲近的亲人吗?
    一想到这孩子会甜甜的唤着她母亲,再唤一声沈庭玉做父亲。
    她便觉得心头震动。
    宋大夫在新京行医,倒是也进过不少深宅大院,知道这样的人家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光的私密之事。
    此时一摸脉象,心中有了底,料想这些人将他蒙眼带来此处,说不准就是哪家闺中小姐珠胎暗结了。
    若不是还未出嫁的闺中小姐,妇人有喜可是大喜事,为什么要这样掩人耳目?
    赵小虎再三确认,“你可把得清楚?这脉象是喜脉吗?没有其他的不妥之处吗?”
    宋大夫微微侧过头,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的确是喜脉。是这个孩子来的不妥吗?若小姐需要,我可以给一张堕胎的方子。现在月份小,还不算太伤身。用药要早做决断,月份大了更伤身。”
    南乐抬手覆上自己的腹部,急忙冲沈庭玉摇头。
    沈庭玉神色徒然一冷。
    赵小虎见势不妙,上前一把将宋大夫的领子揪起就走,“谁说要堕胎了?你这大夫好无礼!”
    沈庭玉将人搂入怀中,南乐的心跳加快,她想跟他说话,张口却又说不出,只好转过头,用一双乌亮的眸子笑盈盈的望着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姐姐喜欢这个孩子吗?”
    南乐在黑暗中的脸先由莹白一点点生出红晕,她稍稍转过头,似乎不太好意思看他,视线低垂下去。
    沈庭玉的另一只垂在膝头的手,不由的攥紧了,掌心中淌出冷汗。
    他这才发觉自己在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或许从得知那喜脉二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开始紧张了。
    他没把握南乐会喜欢这样一个孩子,会想要生下他的孩子。
    就像是到现在他都没有把握自己的母亲怀上他的时候,究竟是高兴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他这辈子可能都搞不清楚那个答案。
    但他总觉得他的到来是一种不幸,甚至是一种诅咒。
    他的诞生就是母亲生命的终结,他活着就是一个错误,这张脸在日光下便是耻辱的罪证。
    证明一个女人曾受过什么样可怕的伤害。
    他的父亲对他的存在漠不关心,他有太多孩子,每一个他都一样漠不关心。
    这些孩子在后宫中互相厮打,他看见也只做没看见,就好像那只是一群泥里打滚的小畜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出生,总有一些孩子是因为父母之爱而诞生,他们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期待着他们诞生的亲属会仔细又温柔的抚育他们,将他们视若珍宝。
    就像是南乐故去的祖父,卫光卿。
    虽然他没有见过对方,虽然他早已亡故,但这个老人给予南乐的照顾和爱仍旧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
    就像是南乐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卫博陵。
    卫博陵这个父亲为了女儿可以做出多少,他都看在眼里。在卫博陵的眼中,南乐这个女儿一定是珍贵的。
    作为父亲见到南乐痛苦会不忍会怜惜会同样愤怒,而不是如他父亲一般视若无睹。
    南乐抬起眼睛,望进他的眼底,唇角微微弯起,含着那么一份清甜的笑冲着他点头。
    沈庭玉的身子骤然松弛了下来,可又隐约生出一点妒恨,妒恨这还未见面的小鬼。
    他未曾得到过的爱,这孩子却是有的。
    他握住她抚着肚子的手,转而引着那只如莹玉一般的手来抚自己的脸,“有了孩子,我还是姐姐最重要的人吗?”
    这话问的真是孩子气极了,偏偏他问的相当认真,连目光都幽怨。
    南乐看出他的醋意,知道他一向占有欲极强,却没想到连还未出世的孩子他也会如此。
    一时眼中笑意更重了几分,她掐着他颊上的软肉,不点头,只这样好笑的看着他。
    夜色里,少年容貌一如旧日的昳丽,只是面颊上原本婴儿肥的软肉,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许多,双颊瘦削下来,添出几分男子的坚硬。
    自这一趟他从北靖追来,便不再见女儿打扮,似乎经过战场的历练,成熟了许多。
    怎么这时,却又这样说起傻话?
    南乐迟迟不语,也不见点头。
    沈庭玉神色逐渐黯然下来,竟有几分可怜,“我知道了。姐姐肯定更看重这个孩子……”
    她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心下愈发好笑,她想告诉他,不论生几个孩子,总归孩子跟孩子的父亲都是不一样的。
    他对她来说永远是最重要,最不一样的那个人。
    可她说不出口。
    这一次是真正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南乐只好扑上来抱住他。
    沈庭玉话音一顿。
    南乐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红着脸,强忍着羞怯,目光柔和的望着他,似乎是想让他知道她的喜欢。
    沈庭玉紧紧拥住她,健壮的肩膀如铁一般,似乎要将她嵌入身体。
    赵小虎是不想打扰的,但到底攸关生死,不得不硬着头皮在珠帘外咳嗽了一声。
    南乐脸上一热,连忙推开沈庭玉。
    沈庭玉不舍放手,但还是担心她的身体,只得起身。
    两个人站在外间,隐约有声音传进来。
    “这两位已经是新京医师中的佼佼者,他们二人都诊不出来,怕是其他大夫也不行。”
    沈庭玉的目光凝着她,透出一股狠戾,却是轻声细语道:“三日。”
    南乐只觉得这话奇怪,为什么要说三日呢?
    赵小虎却是听懂了话中的森森威胁之意,她舌根发苦,咽了一口口水。
    “属下想这般内宅手段,肯定是以隐蔽为最要紧的。说不定用的是什么千奇百怪的奇毒,此道治病救人的大夫未必能治。我们这些个粗人只擅武艺,他们又都是男人,不可近身服侍太子妃。倒是丹心碧血极擅诡道,又是女子之身,不如让她们二人来林府伺候在太子妃左右。”
    说这话她不是全无私心,多少有点看不得别人好,成心将人拖下水的意思。
    丹心与碧血跟她一样是早年入东宫,在沈庭玉身边待了多年的人。
    但她们不一样。
    早年送进东宫的美人里十个有九个都是各方送进去的探子。
    她父亲本是一个官职不算高的将领,父亲亡故之后,她这个孤女就成了叔父掌中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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