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打开门,顺手捎上了两杯饮料,他看着陈筌佑正在换衣服,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不免有些想笑:「怎么,你准备去相亲是不?」
    陈筌佑理了理衣领,一转过头就看见林轩倚在门边瞅着他,表情似笑非笑,手里还拎着两袋饮料。他走过去接过饮料,一手把林轩拉进来带上门。
    「你又去整店家了?」
    「说这什么话,我就是买个饮料。」林轩咬着吸管,脱鞋子走了进来:「谁让家里又没材料了。」
    「外面天气如何?」
    陈筌佑摘下林轩头上的帽子,拿了几张纸巾帮他把脸上的汗擦掉。
    「特别热情,如果在多待一阵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说什么傻话,」陈筌佑勾起嘴角,「我出门一趟,帮某位大神带个午餐,可能还要兼心理辅导。」
    林轩有些不可思议:「你?辅导孟睿还不如他辅导你吧。」
    「过分了啊。」
    陈筌佑还是笑着,他略比林轩高一些,从上头看下来的角度能够看见林轩的黑发,还有露出一点的额头。林轩此时的嘴角抿着,似是想到什么,「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他指的是被时间法则掩盖的记忆,陈筌佑跟他向来没有祕密。
    「嗯,他可能出了什么事,不然逻辑说不通,我得抓紧时间过去一趟,帮我留个饭。」他把帽子放在鞋柜上,转身推开门。
    林轩正准备应下,忽地意识到不对,猛地朝门口大喊:「靠!今天不是你做饭吗!」
    回应他的是砰一声关上的门,还有陈筌佑在门外放肆的大笑声。
    陈筌佑绕去家里附近的店帮孟睿带了粥,他记得这傢伙前不久才刚从医院回来──虽然住院的不是他。
    正午的阳光很烈,他的后颈已经开始冒汗,陈筌佑有点悔不当初,早知道刚刚应该把林轩的帽子偷渡出来。都市的步调一向快而仓促,好像没有任何能够喘口气的机会。
    路边摊的小贩跟客人间聊的声音、餐厅内放的抒情乐,他路过了林轩常去的饮料店,听见里头传来此起彼落的议论声,不禁皱起眉头。
    「欸听说了吗?这一区里有一栋凭空出现的建筑。」
    「知道知道,可邪门了,我有个朋友认识这一代的建商,他们都说并没有建过那栋房子的印象。」
    「这种事可能的吗?没人盖房子会凭空出现?」
    「哎你是新来的吧?跟你说,有附近住户说那边都会传出声音,好像是有住人的!」
    「真不是以讹传讹?那不然你说说是哪一栋,我等下去看看。」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就是这一代,在很贵的那个区。」
    「所以到底是哪一栋啊?」
    周围的谣言甚嚣尘上,陈筌佑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意识到事情比他想得严重太多,这个世界的法则已经渐渐瓦解,连毫不相干的人心里暗示都解除了一半。
    他赶紧开车往孟睿家,他们两家的距离不远,开快一点半小时就能抵达。
    陈筌佑在看见人之前设想过很多可能,怕他病倒在家里,或是自暴自弃完全不理会电铃声,他甚至帮自己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
    不过当孟睿帮他开门的时候他那些准备通通都能餵狗,他看上去还是挺整齐,被姑娘争相夸奖的俊朗样子还在,黑眸底下多了一点乌青,身形比之前消瘦了些。
    孟睿没说什么,只是侧过身让给他进来的空间。
    陈筌佑进来后没有看到臆想中的狼藉,孟睿的家依旧乾净,书或是其他用品都摆得很工整,乾净得不近人情。这样反而让他更害怕孟睿现在的心理状况,生怕一个失误就让眼前的人炸了,不过或许情况还没太糟。
    「就知道你没吃饭,粥将就点吃吧,你现在大概也吃不下什么好的。」
    孟睿「嗯」了一声,去厨房帮他倒了一杯水,之后就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吃他的粥,陈筌佑问了一些近况,他挑几个问句含糊地回了话,大多都保持缄默。
    陈筌佑收回前言,情况根本糟糕透顶。
    陈筌佑看着那碗粥见底,孟睿的脸色依旧,最后终于在陈筌佑的漫长的凝视下败下阵来,缓缓地开了金口:「外面如何?」
    「心理暗示被解除了一部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你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孟睿点头,「我可能这一、两个月就会离开,最近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白沫坦承我会来到这里不是意外,那么我对她也不是那么抱歉了。」
    毕竟是她一手促成的,不管怎样责任都不会是他担。但道理是这样,他还是免不了心里难受。
    他盯着陈筌佑,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可是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你指什么?」
    「很多。」
    孟睿往后一躺,整个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他整个人还是茫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走哪条路才是对的、应该的。
    白沫的剖白打乱了他所有节奏,他原先计画好的事无法进行下去,他应该是要怪她的,平白无故给了他希望,莫名把他拉来这个世界陪她一起承担这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但当孟睿对上她的眼,却一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疼都来不及了,又怎么捨得骂她?
    「我自从来到这里,一意孤行做了很多事,对她也好、对你们也罢,几乎都是以利己主义去做思考。我以为我会来到这里是个意外,是老天给的奇蹟,既然如此就不该浪费。」
    孟睿一隻手放在左眼上,似乎有些挫败:「我羡慕她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也忌妒『孟睿』能一直待在白沫身边,所以我拿走一点应该是没关係的,我从他身边借走一点有白沫的回忆应该是无所谓的……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他沉痛地按了按眉心,心里涌上的烦闷感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跡象。
    陈筌佑垂下头,正好错开孟睿的视线,自顾自接了下去:「但是却没想到根本没有『孟睿』,是吗。」
    片刻,他又问:「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你想要追逐一个人的身影,却觉得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永远都遥不可及?」
    陈筌佑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带犹豫:「有。」
    孟睿把手放上来,看着他问:「林轩?」
    陈筌佑不作声,就当是默认。
    孟睿没说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陈筌佑沉淀了下心情,「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恐同?」
    孟睿的表情有些复杂:「你没有说,但是书里有写。」
    陈筌佑:「……哦。」
    对喔。
    陈筌佑继续往下说:「其实一开始知道自己性向时我很错愕,虽然年代已经相对开放,但毕竟还是少数群组,那时候没什么自信,成天战战兢兢担心被人发现,藏着掖着,像个傻逼。」
    说着说着,竟是有些片段从脑子里鑽出来,硬生生从紧绷的嘴角里溢出几丝笑意。
    「其实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他,可能是狗血的一见钟情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反正就是喜欢了。然后我就发现,我早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了,我只怕他讨厌我。」
    他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撑过那段日子,但在记忆中那个人总是存在于他的世界,存在于他的心里,并在那拥有一隅专属于他的位置。
    「喜欢就是世上最没道理的事,患得患失,他随便一个动作你都能在心里揣测出一千种意思,有时候状况糟点,那一千种里可能有一千种跟你有关──不好的那种有关。」
    孟睿短促地笑了。
    「反正结局不是好的吗,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陈筌佑一脸不可思议:「谁跟你说我们在一起了?」
    孟睿挑眉:「你们没在一起?你俩不是同居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同居?啊算了,我们真没在一起,林轩自己有些问题,没那么快克服,但至少他也不会跟别人在一起,对我来说算是另一种安慰了吧。」
    陈筌佑转了话锋:「当然再曲折也不会有你的曲折,你这已经达到另一种境界了,比不得比不得。」
    「……」
    我谢谢你了。
    陈筌佑有股魔力,很多事情被他一说,倒没有原先那样烦闷了。他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似乎稍微挪了位,不再咄咄逼人,压得他喘不过气。
    孟睿盯着他看,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和林轩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陈筌佑连想都没想:「我不知道,我不是别人,你也不是别人。但如果是我,我的情况跟你不一样,我跟林轩是高中才认识的,说不定我根本没有你这样的坚持,他也不会因为我去许什么狗屁愿望。」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林轩不像你那位一样,他对我没有那么深沉的感情。」
    起初认识他,是觉得他和自己同病相怜,那份沉重复杂的喜欢没有归处。后来变得熟悉,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意气相投,有时他觉得陈筌佑过分乐观,但更多时候,他觉得这个人似乎什么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孑然一身承担后果,然后云淡风轻地揭过。
    「是啊,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孟睿轻轻低喃。
    我并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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