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先看了眼电子表,才弯腰捞起小猫放到书桌上,发现它直溜溜地盯着房门的方向,反应了会,起身捡起被随意丢在床上的手机,看见文珊女士一分钟前给他发了微信。
    他赶紧去开门,文珊女士已经换了身更居家的衣服,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门口,习惯性先看了眼小儿子的耳朵,发现他没戴助听器,于是疼惜地摸了下他的头,将热牛奶递给他,说,“小宝早点睡,不要熬夜。”
    白腻浓稠的液体被盛在玻璃杯里,让江予感觉有点恶心,但他不想辜负文珊女士的关心,接过杯子,感觉指尖温热的触感,顿了顿,仰起头,一鼓作气地灌完了这杯牛奶。
    他用力掐着手指,努力压着冲到喉头的那股生理性的恶心,说,“谢谢妈妈。”
    文珊女士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她的小儿子会读唇语,所以他又离远了点,刻意说得很慢,说,“小宝晚安,爸妈明天带你和你的朋友出去玩。”
    江予点了点头,说,“妈妈晚安。”
    文珊女士离开了,江予关上门,终于没忍住冲进了厕所,将胃里的牛奶全都吐了出来,吐得双眼通红。
    小猫在门口探头探脑,江予按下冲水键,将吐出来的东西全冲走,洗漱完才抱起小猫,贴着它的脸蹭了蹭。
    他将手机重新充上电,又把ipad翻了出来,也充上了电,抱着猫窝到了床上,留了床头灯,打算直接睡觉。
    刚闭上眼,手机就开始震动。
    过了几分钟江予才拿起来,看见是文珊女士问他和他的两个朋友同不同意明天去爬灵山。
    灵山刚好离小镇不远,江予问了秦晟和戴子明,得到肯定回复之后回了文珊女士。
    第二天一大早,江予把小猫送去猫厕所,转头发现戴子明苦哈哈地看着他,“?”
    “小鱼。”戴子明偷偷问他,“咱姥爷以前也抓你练字吗?”
    江予不明所以,说,“练啊,怎么了?”
    “昨晚铁汁寻思不是终于见到活的书法大师了?铁汁高兴啊,你知道我这个嘴吧,有时候上头了停不下来。”
    戴子明说,“然后咱姥爷也被夸上头了,让我给他露一手。我心说我在咱姥爷面前露一手不是自找虐?但又一寻思这现成的大师亲自指导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唰唰写了几个大字……铁汁昨晚被咱姥爷训了俩小时。”
    “……”难怪直到他睡觉也没发现戴子明有什么动静,江予无奈看了他一眼,说,“姥爷对书法很严肃的。”
    刚说完,小二哈的呜咽就出现在院门口。
    文老爷子出门晨练回来,身后还跟着秦晟和秦铭。
    江稚经过江予和戴子明,将累瘫的小二哈提溜回来,忍着笑说,“咱姥爷都快成哈士奇的克星了。”
    文老爷子满脸红光跨进门,说,“小乖现在还是小狗,长大了这点运动量消耗不了它的精力。小宝醒了?”
    江予乖乖叫了声“姥爷”,戴子明刚想笑嘻嘻打声招呼,就听见文老爷子说,“好久没检查你的毛笔字,过来写给姥爷看看。还有那个——小秦,一起过来。江稚也来。”
    戴子明一听这句话马上溜了,被叫住的几个小辈被领到了书房,写毛笔字给姥爷看。
    江稚和江予兄弟俩从小就被姥爷督促写毛笔字,但有段时间没碰,有些手生了,反而是秦晟被文老爷子满意地夸了几句。文老夫人来书房把几个小孩叫出去吃饭,又板着脸训了两句文老爷子。
    早饭后,他们换了身适合爬山的衣服,开车去灵山山脚。
    儿女们都给两个老人买了车,但他们上了年纪后不方便开车,买的车都停在车库吃灰。江赟开车带着妻子和两个老人,让几个年轻人去坐suv。
    灵山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在燕市出名,今天又是周末,天气好,来爬山的人不少,两个老人经常锻炼,体力甚至比一些年轻人还好,走走停停拍照,中午的时候才爬到山顶。
    山顶有座寺庙,香火还很旺,寺庙门口有一棵挂满了用来祈福的红色平安符的老树,江予经过的时候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寺庙的人多,来爬山的人基本都要来一趟这个寺庙。
    江予盯着那棵古树看的时候不知不觉落到了后面,再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其他人已经走远了,于是停下来,去求了张平安符,刚要走,就听见那个和尚叫住他说,“平安符要挂得越高才越灵验。”
    江予回头多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和尚,“谢谢。”
    他拿着那枚平安符走到古树下,打算找地方挂上去,仰起头发现连树冠上都挂满了平安符,表情郁闷了瞬。
    本来他打算随便挂一个地方,但在听到那个和尚的话后就想挂高一点,最好能挂在最高的地方。
    但这棵树有好几米,根本挂不到那么高。
    江予为难地握着那枚平安符看了圈周围,没看见什么工具,开始认真思索将它扔到最高点的可行性,就在他设想扔上去,以后会不会掉下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发现他不见了,折回来找他。
    “小宝想挂哪儿?”江先生问。
    江予想得太专心,没注意到他们的靠近,所以被突然出声的江先生吓了一跳,眼神闪烁,诚实地说,“想高一点。”
    他没刻意挡着平安符不让看,这是他为家人们求的平安符,没什么不能给他们看的。
    只是被他们撞见,江予有些心虚。
    ——他求的时候心思不单纯,不仅想要他们平安,还想以此减轻他心中的罪恶感解救自己。
    江先生笑了下,说,“那爸爸和哥哥抱你上去。”
    江予愣了愣,江先生和江稚已经一人抱着他的腿,将他送到了高处,他敛了敛眼睑,将手中的平安符挂了上去。
    这个高度是他的爸爸和哥哥一起将他举起来的高度,已经足够高了。
    “挂好了。”江予说,正要让他们把他放下去,突然眼尖瞥到了熟悉的名字,急忙说,“先等等!”
    江稚问,“怎么了?”
    江予没回答,心跳有些快,小心拿起刚才看见的那枚平安符,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
    平安符经过风吹雨打,字迹有些褪色,但依旧能够辨清:“希望小宝平平安安来到爸爸妈妈身边。
    ——江赟,文珊,二〇〇四,六二十一”
    2004年6月21日。
    他出生的三个月前。
    文珊女士仰头看着江予,问他,“小宝看见什么了?”
    江予没有把平安符取下来,默默放下了它,让爸爸和哥哥把他放下去,迎着文珊女士疑惑的眼神,吸了口气,放纵自己的冲动,说,“我看见了您和爸爸给我求的平安符。”
    文珊女士有些意外,和丈夫对视了一眼,才说,“小宝看见的是哪一天的?”
    江予说,“零四年六月二十一。”
    “十六年前?”江稚困惑,那一年他才六岁,只记得江先生和文珊女士带他回姥姥姥爷家住了三个月,姥姥姥爷那个时候还没住在这里。
    “那个时候你妈妈怀小宝,胎有些不稳。”文老夫人记得这件事,她心疼女儿,又对当时把女儿往死里折腾的胎儿又气又怒,因此记忆深刻,时隔多年却只剩下了唏嘘,“有一次还查出胎心停了,所以你们爸妈经常来求平安符,来来回回求了三个月,小宝才真真正正在妈妈的肚子里落稳。”
    其他三个人在察觉他们说这件事之后就自觉地走远了。
    江予在妈妈肚子里待过一段时间,清醒的时间很少,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只知道他在黑暗中待了很长的时间。
    ——原来是三个月吗。
    胎心停了……是什么意思?是文珊女士原本坏的是死胎,如果他没有来,那江家就不会有第二个孩子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被江予压了回去,有些沉默。
    他沉默,江稚也跟着沉默。
    “小宝已经长这么大,都过去了。”文珊女士笑着抚摸着江予的后脑勺,“还好小宝坚强来到了爸爸妈妈身边。”
    “……嗯。”江予缓缓舒出一口浊气。
    “不提了。”江赟说,“这么多年没来,去转转。”
    江予被妈妈挽着胳膊,悄悄抬手摸了摸心脏,感觉这几天压在上面的愧疚稍微散了点。
    他终于能够轻松一些。
    江先生和文珊女士特意挤出了半个月时间陪江予,倒没让江予请假,周一就把他和他的两个朋友送到了学校,每天晚上开车接三个小孩去吃饭,周五下午再将他们接了回去,直到半个月的假期结束。
    十一月结束,燕市也还没下雪。
    江予答应了褚莺莺的提议,和他们约好去冰城玩。
    冰城已经进入严冬期,滑雪场也已经开放。两队人分别从申城和燕市出发,坐飞机去冰城滑雪。
    从申城出发的除了褚莺莺和她形影不离的小姐妹,还有薛燃和林昂,甚至还有校队的两个队长。
    秦晟定了一间套房,刚好住他们三个人,到冰城的当天晚上,江予打开了酒店的电视,正好随机到新闻频道,女主持人有条不紊地播报着新闻。
    ——庄老爷子庄乔森和其子庄寅之被查实贿赂公职人员、庄寅之夫人辛祎被查实为一桩二十五年前的恶性谋杀案的幕后主使,均已被定罪,正面临着牢狱之灾。
    庄家目前有能力将他们捞出来的只有长子庄景行,可惜庄景行上个月就因为被举报偷税漏税送了进去。他涉嫌数额巨大,已经惊动了上面的人,庄家一直没能将他捞出来。
    第97章
    江予关掉了电视。
    褚莺莺几个人从申城出发, 比他们要晚一些才到冰城,他们在酒店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就有人敲门,江予开门, 看见一行人人手一只行李箱浩浩荡荡站在门口。
    “哈喽江!予!我们到了!”褚莺莺活泼开朗地拍他的肩, 眼睛往他身后瞅,“戴子明和秦晟呢?他们出去了?”
    江予摇了摇头。
    褚莺莺说, “那我们先去放行李, 待会去吃饭。”
    他们是一起定的房间,都是一层楼, 褚莺莺和佟媛去了隔壁, 薛燃和林昂帮两个女生把行李送到房间,然后才是童桐和顾容。江予和他们的交道就止于辞去球队经理的时候, 他甚至已经记不太清童桐当时回了他什么。
    江予和他们对视了一眼, 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尴尬, 他正打算说点什么,就看见童桐朝他笑了下, 先打招呼,说,“江予,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江予说。
    童桐和顾容去了房间。
    十分钟后,一行人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餐厅解决了晚饭, 路上有积雪,回去的时候几个在南方的小孩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打雪仗。
    刚开始还只是他们几个人,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打得乱七八糟不分敌我混乱一片。
    江予这段时间做什么都有点提不起精神,不想坏了朋友们的兴致, 和他们玩了一会儿后看见人越来越多,就偷偷溜了。
    厚厚的积雪堆在路边,江予盯着它,张开手往后倒,整个身体都陷进了雪里。江予眯了眯眼睛,仰起头在积雪里坐了会,感觉开始冻屁股,默默起身,找了个地方蹲着,捧着手凑到唇边哈气暖手。
    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朋友们。
    唯一发现他不见了的秦晟目光搜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躲在椅子后的江予,大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的椅子坐下,脱了手套,用温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尖,说,“起来坐。”
    江予坐到了他身边,看见戴子明见缝插针往顾容身上砸雪球,然后被顾容团了一只巨大的雪球哐叽砸得仰倒,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晟也看见了这一幕,笑着低声说了句“蠢狗”,才问江予,“看到庄家的新闻了?”
    “嗯。”他突然这么问,江予没觉得惊讶,他打开电视的时候两个房间门都是开着的,他没有刻意调低电视音量,秦晟和戴子明肯定都能听见。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没在他面前讨论过这件事,但江予知道他们肯定在庄家出事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秦晟的手臂搭在江予背后的椅背上,除了刚才那句,没再主动提起庄家的事,把选择交给江予。江予沉默了片刻,才问,“庄曜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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