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旭西送圆满回家。
    旧楼房破破烂烂,周遭就是闹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小孩子吃过午饭打瞌睡,霍旭西送他上楼,顺便看看外甥最近过得怎么样。
    打开防盗门,一股浑浊的气味迎面扑来。大白天的,客厅窗帘紧闭,电视里放着裹脚布般的古装剧。圆满的母亲霍樱半躺在沙发里,一边拿手机打牌,一边喝啤酒。
    霍旭西拧眉,脸色发沉,先让外甥回屋休息,关上房门,看着杂乱的茶几,桌布有明显的油渍,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外卖盒、啤酒罐、烟灰缸、纸巾、牙线……
    他难掩厌恶之色,刷地拉开窗帘,打开窗。
    “你干嘛?!”披头散发的霍樱捂住眼睛。
    “我还没问你。”霍旭西不想过去,靠在窗边点烟,目光冷淡:“现在几点,你窝在家里打游戏,不用上班吗?”
    “今天星期六。”
    他冷笑:“难道你们超市还双休?”
    霍樱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撇了撇嘴:“那个破工作我已经辞了,一天站八九个小时,无聊得要死,腿都站断了才挣两千多块,浪费时间。”
    “所以你躺在这儿喝酒玩手机?”霍旭西语气逐渐厉害。
    “我休息几天,另外再找份工。”
    “找屁吧,你都换过多少工作了?眼高手低,圆满跟着你饿一顿饱一顿,你怎么当妈的?”
    霍樱恶声回道:“要不是带着那个拖油瓶,我早就远走高飞,还用得着憋在这个破地方受罪?”
    霍旭西嗤笑:“哎哟,你十七八岁跟人家私奔,远走高飞,去外边闯出什么名堂了?看把你牛逼的,未婚生子,带着圆满回来,身无分文,那个傻逼男人留套烂房子给你们住,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沦落成这样了,你还不争气,整天混日子,混吃等死,你自己愿意当烂泥就算了,还想耽误圆满?他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遇到你们这种缺德父母,嫌小孩儿累赘,当初就别随便乱生啊!又不是猪!”
    霍樱被吼得肩膀发抖,明知他刻薄,而自己没有还嘴之能,只会气哭:“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说话?非要揭我伤疤才高兴?”
    霍旭西拍掉裤子上的烟灰:“圆满已经读小学了,如果你还没个人样,不如让他跟我过,你爱去哪儿随便。”
    霍樱微微愣住,抹了把眼泪:“那怎么行,我辛辛苦苦生的孩子,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送给别人养?再说了……你又不是他亲舅舅,我哪里好意思。”
    霍旭西冷笑:“找我要钱的时候没见你不好意思。”
    说着将香烟按熄在花盆里,准备走人。
    霍樱赶忙叫住:“听说你今天相亲去了,知不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着急给你介绍对象,而且非要找本地的。”
    霍旭西没做声。
    “她是想把你留在这儿,怕你去北都,回到亲生父母那边,以后不回来了。”霍樱垂下头:“你也知道,我没出息,我妈还指望你养老呢。”
    他烦得要死:“去个屁的北都,闭嘴吧。”
    霍樱没敢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老家祖坟没埋好,我妈遇人不淑,我也遇人不淑,男的不负责任跑得比狗还快,我跟着我妈姓霍就算了,圆满还姓霍,没爹的小孩,说出去都不好听。”
    “不好听就骂回去呗,这些话你翻来覆去说过多少遍,只会倒苦水,从不解决问题,太平洋都装不下你的苦水。”
    霍旭西虽然是她表弟,但教训起人来倒跟她爹似的。
    霍樱心虚示弱:“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没学历没背景,能怎么办,你自己有生意,不愁生计,当然理解不了我的处境。”
    霍旭西冷笑:“让你去店里做事,你吃不了苦还好意思怪我?”
    “去你店里干嘛,做洗车妹?”霍樱拨弄头发:“我还这么年轻,长得也不错,凭什么窝在这个小地方吃苦?浪费我的青春和美貌。”
    “哟,割完两条河那么宽的双眼皮就当自己是仙女啦?是不是医生动刀的时候把你脑子也割掉了,还用假冒伪劣产品做填充??”
    “……”
    霍旭西懒得多费口舌:“别以为破罐破摔就万事大吉,你再吃不上饭,我一毛钱都不会给。”
    说完摔门而去。
    他和霍樱一起长大,三姑离婚后带着女儿回娘家生活,霍樱从小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喜欢周旋在各种殷勤的男孩之间,受不得约束,总要往外跑。
    三姑让霍旭西看着表姐,不准她早恋,可霍旭西才懒得管,倒是借着监督表姐的名义自己也跑出去上网打游戏。
    两个都是不学无术离经叛道的坏孩子,但霍旭西比较幸运,很早就明白赚钱的重要,而霍樱就比较天真了,还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年轻漂亮爱面子,吃不得苦,瞧不上洗车、收银……那哭灵呢?有什么工作比哭灵更需要放下面子的?
    难道陆梨不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吗?
    他想起这个人,打开手机,看见对方几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
    “我刚才回家吐了,你外甥没事吧?”
    吐了?
    吃那么多,当然会吐。
    不过哪个女孩子会告诉相亲对象自己吃到吐?
    霍旭西回复:“他胃口大得很。”
    陆梨此时正蔫蔫儿地躺在床上,听见微信提示音,拿起手机,思索再三,又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不解:“认出你什么?”
    陆梨咬牙:“蹲在草丛里。”
    “哦。”他答:“爷爷丧事那天。”
    陆梨使劲儿回想那天和他打交道的过程,自己好像踩进了土坑,还被马蜂追……悲哀呀悲哀,作为美女的修养荡然无存,真是悲哀。
    她不想和霍旭西说话了。
    这时手机震动,他发来一条:“放心,不会告诉别人的。”
    阿弥陀佛菩萨显灵,原以为是个刻薄乖张的狗崽子,没想到还有点良心。
    陆梨回复了一张表情包。
    霍旭西看着小人儿磕头的动图,猝然一笑,没见过这么能屈能伸的姑娘,明明比他大几岁,而且从事殡葬行业,应该看尽了世间百态,可行为举止依然带着几分童稚和滑稽,这姐姐也挺好玩儿的。
    ——
    七月下旬,李四哥的千金收到双一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寒门出贵女,十八年苦读得到回报,父母欣悦,大摆宴席,致谢几位主课老师,同时热热闹闹通知亲朋好友,乐队和福寿堂收到请帖,都去给他道贺。
    外婆得知后提醒陆梨:“吃酒席,让小霍跟你一起去。”
    “啊?不好吧?”
    “你们不是正在接触吗,有什么不好,这种场合就该两个人一起参加。”老太太催促:“手机拿过来,现在给他发信息。”
    “哎呀,我在吃凉拌黄瓜,待会儿再说。”
    “吃个屁,黄瓜哪有男人重要?”老太太紧逼着:“忘了算命先生说的啦,明年不结婚倒大霉!”
    “封建迷信,封建迷信!你们这是对单身狗的歧视!”
    “谁封建,谁封建?”外婆拿调羹给了她两下:“跟你讲过多少次,不许说自己是狗,我不想做狗的外婆……二十七八岁了还单身,你想当一辈子老姑娘吗?”
    陆梨脸色发黑,小声嘀咕:“老姑娘招谁惹谁了。”
    她给霍旭西发微信,邀他一同吃酒席,大概那边在忙,很久才回。
    “为什么找我?”
    “我家老太太刚才抓着我的手发的。”
    过了一会儿他回:“哦,我考虑一下。”
    陆梨扯起嘴角,心想这狗崽子摆什么谱,去不去一句话的事儿,还需要考虑?
    他又问:“我以什么身份陪你?”
    陆梨想了想:“朋友吧,大家不会追根究底打听那么清楚的。”
    霍旭西:“份子钱出多少?”
    陆梨:“我一个人出就行了。”
    他:“那就好。”
    陆梨失笑,逗他:“你怎么这么抠?”
    霍旭西:“让我作陪,没收你钱就不错了。”
    啥?狗崽子还做色相买卖?
    陆梨:“你业务范围挺广的嘛。”
    霍旭西忽然发现和她聊天怎么跟说相声似的,稍不留意就开始耍嘴皮子。
    他自知刻薄,很多人都觉得他刻薄,二叔曾经不止一次当众痛骂他大逆不道,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毒蛇是浑球,一些小姑娘跑来招惹,要么被他说话恶毒吓哭,要么被气跑,难得遇见一个旗鼓相当皮糙肉厚的陆梨,也挺新鲜好玩儿。
    不过那位大姐行为举止比男人还粗鲁……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他想起陆梨种种豪放行为,不自觉地敲字打了个“哥”。
    转念发现不对,反应过来立刻删除。
    ……
    “陆老师,我到时候开车来接你。”
    第7章 美丽的尸体
    那天黄昏,热腾腾的晚风笼着桐花街,霍旭西一路开车到福寿堂接人。
    老城区热闹得很。
    打赤膊坐在三轮车上等拉货的男人无所事事,水果店修理灯牌的师傅汗流浃背,平价汉堡店开业大酬宾,全场六元旗帜飘飘。
    马路混乱,小轿车、公交车、摩托车,如同游龙流水。
    这条街什么生意都有。
    人们排队买凉拌菜和烧腊,年轻夫妇提好几个塑料袋,有菜和水果;打扮艳丽的阿姨穿红裙子白皮鞋,走路风风火火。
    外卖员送麻辣烫到手机维修店,音响里放动感土味音乐,震耳欲聋。接小孩放学的男人顺便买了卷纸,家庭优惠装,挂在摩托车把手。
    修脚店的员工在里边吹空调,理发店的妹子出来抽烟,似乎不幸踩到了狗屎,皱眉往树坛上蹭。
    陆梨从福寿堂出来,松垮垮的灰蓝衬衫,衣摆到大腿,乍一看还以为没穿裤子。她个子高,即使只穿平底鞋,长腿依然抢眼,像两根大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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