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我知道子函一定觉得很热,盖了三层毛毯,子函也不过穿着薄长袖和长裤,我却裹得跟熊一样厚。一下冷、一下热,这个晚上非常难熬,但终究还是让我睡到隔天中午。
    子函向公司请假、也替我请假,纵然她上班的地方不是那么情愿,但还是无可奈何。
    「这攸关人命!」她对着电话大喊「我男友整晚都在发烧,现在烧到四十度了!」
    我被电话声吵醒,子函穿着睡袍在门外、她真的很生气。
    「这是事假阿!」她说。「我没有用病假的名义请好吗?这是我第一次请假。喔谢谢你喔,我当然知道要带她去看医生。」
    掛了电话后,她气冲冲走回来,看见我虚弱的对她一笑,她立刻换上担心的表情。
    「还好吗......怎么还是这么烫!」她拿出温度计。
    「我觉得还好阿...而且,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觉得有点口乾舌燥、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拿走温度计后,她摀着嘴吓了一跳。
    「我的老天...」
    「怎么啦?」我虚弱的问,声音低沉难听。她没说话,只是把温度计放了然后再次走出房门。我吃力的把温度计拿来,上头的数字让我也吓了一跳。整晚子函帮我换了好几次冰枕,其间好像有退到三十八度,但现在又飆高到四十一度、等等,晃了一下又变成四十二度。
    「靠腰......」这一定是坏掉了。
    当子函回来时,她颤抖着双手,连手机都握不稳,啪的掉在地板,然后,意识模糊,几分鐘后我看老哥衝进房间,叫子函帮我拿健保卡和手机。哥毫不费力的抱起我,我就像隻鱼一样任人宰割,而且,我没有记忆。
    是自愿不想想起、还是真的昏了过去。
    #
    我被老哥、子函搀扶走进医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我窒息想吐。由于我目前只是发烧、没有危及生命那么明显的症状,护理师安排我先待到“流感观察室”里待着等待医生。
    “流感观察室”,这什么愚蠢的地方。感觉像是隔离间,我明明没有流感,来这里干嘛?而且,这里的冷气开得像是不用钱,我一进去就浑身发抖。不知从哪来的一张毛毯紧紧搂着我。
    「我在这呢、我在这呢」她不断喃喃着。
    阿,是子函阿─
    有人扶我到轮椅上坐好。当我吃力的坐上去,我想起了当时推着我哥坐轮椅时那种好笑的感觉,自认为是一种很有趣的行为,但现在被推着的人是我,那种感觉顿时变糟,原来成为一个必须坐在轮椅上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可悲又伤人的事情。你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如此接近地面、而你也突然从一百五十六公分的高度降低时的那种又惊又喜、又欢又鬱的震撼。感受着小轮胎和地面的摩擦,然后感受每一个地面突起和凹洞,为了自己的无助而感到难过。
    我们先是去了厕所收集尿液、又到x光室照胸腔x光,女护士问我有没有穿内衣,我虚弱的说当然有,但对方听不清楚。她转向子函,说我必需要换掉里头的衣服才能照x光、对面有更衣室。
    「来吧,我帮你。」快速照完x光后,子函替我穿回衣服,然后我们要去抽血。
    「请出力。」护士说,拿着根针对我说。我摇摇头。
    「她现在没有力气。」子函说。
    「那么能握拳吗?稍微有点力就好、撑个几秒就好。」
    我这人自从国小一年级打针哭过后就再也没哭过。而且,我寧愿看着我的血从血管抽出、也不想转过头什么也不清楚。我眼前这位护士小姐拿针戳进我的血管后,却说这针管好像歪了、不能抽血、于是得换另一隻手。这对我来说是多大的打击阿!明明可以一次就成功,却得挨两次针。当我换另一隻手时,我也依旧看着针头、看着我的血、看着它离开我的身体、但此刻却感到一阵晕眩。
    世界好像真的在转。
    好像是真的。
    我向后一倒,倒在子函怀里。
    「慕!哥,她怎么了?!」
    「子函你先别紧张,可能是晕针。」
    「别紧张?」子函接近歇斯底里的边境。
    「冷静下来,如果现在连你也无法冷静、小慕就真的没人可以依靠了。」
    其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讨厌着哥哥。讨厌他把秘密公布出来,讨厌他的秘密进而让我妈怀疑我也有秘密。讨厌、这种感觉闷闷的、而且很受伤。
    晕针?真可笑。就跟那个“流感观察室”一样,我长这个大从没晕针过。不过,好像是能读我心似的,我哥蹲下和我相同视线。
    「没事的小慕,你先休息一下。过一会就会好了、先闭上眼休息一下、我们都会在你身边的。」
    这一闭,世界仍然在转。子函牵着我的手、嘴唇紧贴着我的耳朵对我轻声呢喃,她说的不是你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没事的这种话。她说着以前的事情: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视讯吗?我笑的超夸张、水还喷了出来。还有还有,第一次牵手时,你一直偷偷把手抽开,想尽各种办法,一下举起手指着刊板、一下说角落有隻流浪猫、一会又说头很痒、背想抓一堆藉口,真是,就这么不喜欢让我牵你的手就是了?
    想起以前的事,我不禁莞尔。还记得,我们一起拍的微电影。明明没有吻戏但我们总会来一段,明明喊卡了却还是继续接吻、明明没有这个桥段我们却自己即兴演出,有时候看着这样和我一搭一唱、配合的好有默契的慕时,我总觉得自己好幸福......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觉得好多了。不只是我的头晕、还有我的心灵也被子函温暖了。
    我们回到“流感观察室”,医生喊了我的名字。阿,我突然对这里有印象了。我记得这个地方─那时陪哥来过,这个环境、消毒水、医生、这里的冷气,我哥染肺炎时我是他的家属,而现在,我成了病人,好一个风水轮流转,去你的大医院、去你的发烧、去你的所有一切,我现在愤世忌俗的无可救药。
    「罗慕轩。」医生说。
    我只是死鱼眼看着他,期待他说些“阿,是的,只是小小的发烧、典型的流感症状、开个药回家多休息”,但结果,眼前这个穿着白袍的医生却只是将他的视线轮流三个人看过一遍,然后开口对我说、直视我的眼睛说:「是肺炎,你必须住院。」
    然后,他将其中一个电脑萤幕转向我们、指着我的x光片说:这是肺,而肺下面这边白白的,就是肺炎。
    干!
    你他妈说这什么鬼话!你他妈说谁得肺炎阿!谁说这白白的就是肺炎!他妈的拿出证据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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