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的治疗方案上,幸村最终还是选择了以保守治疗为主,用药物去促使他脑中的血块消融。毕竟开颅手术存在重大的风险,幸村不想少年在身心都承受了巨大的伤痛之后再经歷一次大手术。更何况,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的器官,手术能不能让少年重见光明,还会不会带来其他的后果,他不敢保证也不愿去冒这个险。
    是的,在入院几天之后,少年醒过来了。得益于迹部家的暗卫出击及时,他所受的伤幷不重,都是些皮外伤,也幷没有幸村之前所担心的状况——除了颅内出血压迫到视觉神经无法见物。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和少年相关的一干人等幷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这些天来缠得幸村不胜其烦,最后以病人情况还不稳定为由,拒绝一切探视。
    然而,这一干人等当中幷不包括龙雅,让幸村既疑惑不解,又暗自松了口气——身为医生的他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能少看一次也算是一种解脱。那一天,当他半夜用少年的手机拨通龙雅的号码时,接电话的人幷不是龙雅,而是另一个自称龙雅弟弟的男孩。幸村不认为他所听到的那个男孩追问的声音里带着窃喜是一种错觉,所以自此以后也就不再试图联络龙雅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多事再给那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带去新的困扰。
    从箱根花房第一次与这对兄弟见面开始,幸村已知他们之间幷不是单纯的兄弟情分;再经由其后短短几天的接触,他更看出了他们亲密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太多沉重的东西。幷不需要太过刻意的观察,幸村天生就有着一双能够看透人事的眼,很轻易的就从兄弟两人注视对方的眼神里发现了痛苦和压抑。尤其是那个生着琥珀猫眼的孩子,让幸村有理由相信,比起兄长龙雅,那孩子心中藏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伤痛过往。
    在龙雅被媒体曝光和少年对所有人说出那番话之后,幸村就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找机会再接触一下那个孩子。只不过他们连熟识都算不得再加上天性冷淡疏离,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却不想会在医院见到对方,还会亲眼目睹对方满脸是血的模样。每每一想到这里,幸村就忍不住要叹气,责备自己为何不在箱根那几天多嘴再提醒一下,也许多一句提醒,兄弟俩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幸村医生?”吃完药,少年久久没有听到幸村离开的脚步声,不由得困惑的皱了皱精緻的眉眼,小心辨认着对方所在的位置转过头去,轻声问:“你还没有走吗?”
    就站在离病床不远的地方,幸村微蹙着眉垂头注视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琥珀猫眼,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碰了碰少年微微仰起的小脸,微笑道:“没有,今天不是很忙,可以多陪你说说话。”说着,他往床沿一坐,指尖在微挑的眼角流连而过,柔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头疼噁心?”
    摇摇头,少年垂下眼眸,双手无意识的抓紧雪白的床单,小声道:“没有,我已经好多了,过几天应该可以出院了。”
    “能不能出院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哦,小龙马。”一眼就看穿了少年的寞落,幸村没由来的觉得一阵心疼,忙轻笑着摸了摸他软软的发,道:“不用着急,再观察一段时间吧,说不定等你出院的时候,已经能够看见东西了。”
    幸村幷没有欺骗少年,像这种头部受到撞击而暂时失明,又突然恢復视力的案例以前幷不是没有,所以他心中一直在祈祷奇迹的发生。幷且,他认为少年住在医院里不受那些事情的困扰会更好一些,就当是治疗身体的同时养养心上的伤吧,他愿意成为那一堵隔绝尘世纷扰的墻。
    呼吸之间传来幸村身上清浅的花香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味道,再加上头顶温暖轻柔的碰触,让少年不由自主的红了红脸。就算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可他能够想像得出那双像紫晶一般澄清的眼眸里此刻一定含着浅浅的笑意。也许是初次见面时就留下良好印象的关係,少年这段日子以来对幸村很是依赖,听了这话便点点头,略带不好意思的嘀咕道:“一直都很麻烦你。”
    看着少年乖巧的模样,幸村心头漾开一抹绵密的疼痛,眼底带着些许的伤感,轻笑道:“你是我的病人,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们都很喜欢綉球花,也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提到綉球花,少年不自觉的想起曾经见到的那一片花海,唇角微微扬起,道:“你的花很漂亮,要是妈妈能够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脑中浮现出美丽的母亲站在盛放的花朵间温柔微笑的模样,少年没有焦距的眼眸中渐渐浮起朦胧的雾气,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只可惜,妈妈是没有机会看到了……”他极少在龙雅面前提起过世的父母,是害怕龙雅会难过,不敢说。其实在内心深处,他这些年没有一天不去思念他们。
    轻轻拭去少年不小心溢出眼角的晶莹,幸村久久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用略显轻松的语气笑道:“说起来,过段时间我又要休假了,到时候龙马跟我一起去箱根吧,我教你怎么种綉球。”从藤村那里知道了一些少年的过往,自然也就知道他的父母因车祸双亡的事,幸村略微顿了顿,不动声色的安抚道:“等你学会了,就可以种在想种的地方了。”
    那就是说,等他学会了,就可以把綉球种在妈妈的墓碑旁边了,这样每到綉球花开的时候妈妈就可以看到了吧。听了幸村的话,少年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却努力扬起唇角用力点了点头。说起来,龙雅一次都没有陪他去扫墓,他也不敢提这样的要求,因为他知道龙雅这段日子看起来和从前一样了,但心中始终不曾放下过对父母的歉疚。从前是不敢提,如今也没有机会再提了吧,他已经不能再回到龙雅身边了,他不能再害龙雅了。
    见少年无意识的轻握住挂在颈上的琥珀戒指万般珍爱的摩挲,幸村沉思了片刻,突然轻声开口:“想见他吗?”看精緻的面孔上浮起一丝茫然,他又道:“越前龙雅,你想见他吗?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去找他,带他来见你,不让任何人知道。”
    眼底飞闪过一抹复杂,少年咬着嘴唇忍住心中对龙雅的渴望,摇头道:“不用了。”虽然没有人提起过龙雅如今经歷着怎样的困境,但他清楚龙雅会这样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提出要结婚,他们就不会一起出去旅行,也就不会被人拍下那些照片。龙雅,现在一定过得很艰难吧,那些咄咄逼人的记者会提出多么难堪的问题,他不用想也知道。
    一眼就看穿了少年是在为龙雅的处境考虑,幸村默默叹了口气,为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孩子而心疼。明明也是受害者,这孩子却只是一味关心着对方,究竟是有多深的爱才会全然不顾自己?那么越前龙雅呢?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男人也深爱着这个孩子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曾出现过?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看着少年微蹙的眉眼间极力掩饰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的伤感,幸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将他单薄瘦小的身体轻轻拢入臂弯,掌心抚过柔软的墨绿色发丝,用微哑的嗓音道:“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只是带他来见见你。”
    “我不是担心你会告诉其他人。”怕幸村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少年轻轻争辩了一句,犹豫了许久才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是啊,曾经他以为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哪怕不被世俗承认也无所谓。可在经歷了这么多的波折之后他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不顾一切就可以得到期望的结局。爱情的确是两个人的事,但想要维护这段感情却不仅仅只靠两人的努力,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的东西,多到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让他们的感情圆满收场,他真的很累了。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但聪明的幸村却已经懂了。凝望着没有焦距却充满伤感与疲惫的琥珀猫眸,他觉得自己无法不去在意这个连灵魂都灰暗了的孩子,忍不住悄悄收紧了手臂。用脸颊轻轻磨蹭着少年的发,他轻声抚慰道:“如果真的很累的话,就暂时放一放吧,不要太为难自己了。”平生第一次,幸村感到人类的言语竟是如此匱乏,向来能言善辩的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以安慰的话。
    清浅的花香不是熟悉的气味,却在这一刻神奇的安抚了少年,让他把额头抵靠在幸村的肩膀上极缓慢的点了点头,仿佛要下定这个决心是件极困难的事。满眼的黑暗幷不能阻止去想像幸村的表情,苍白的容颜浮起一抹浅浅的红,他小声嚅囁道:“谢谢你,幸村医生。”
    “不用说谢了,其实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充其量只是个听众而已。”望着少年微红的面孔,幸村淡淡的笑了笑,扶着他靠坐回床头,又道:“如果他来了的话,需要我帮你谢绝探视吗?”
    当然知道幸村口中的那个“他”就是龙雅,少年摇摇头,垂眼嚅囁道:“不用麻烦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龙雅执拗的性格,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关係再给幸村增添麻烦,轻声解释道:“龙雅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的,闹起来反而不好。”
    “好,我知道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少年该休息的时候了,幸村不打算再继续让他劳累,遂果断结束了话题,起身道:“先休息吧,等你好得差不多了我就申请休假,到时候一起去箱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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