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从癌症中心回来了,虽然和以前相比瘦了些,精神却比在医院时好了许多。家里多了一个由许多小格子组合而成的药盒,上面以星期作为划分,下面分别有早餐、午餐、晚餐、睡前四种格子,总共有八排,剩下的那一排盖子是空白的,妈会放医师指定的其他紧急用药进去。
    每个格子里有着各种不同大小、不同形状、不同顏色的药丸,其中有一颗顏色是接近深红的枣色,妈说那个叫做标靶治疗,是新型的治疗方法,特别针对癌症病毒开发设计的,这种药丸会直接攻击癌细胞,就像士兵一样针对指定目标集中攻击。
    每次她在厨房桌子上撕开那些医院纸袋分类时,我会在一旁看着,那颗药丸总是特别显眼,彷彿在告诉眾人自己有多么重要似的,落进塑胶盒的叩叩声牵动着我的听觉,我会盯着它在盒子里摇摇晃晃,直到停下不动为止,心里想着你最好和医生说的一样有用。
    我知道这样很无聊也很没有意义,但就是忍不住会这么想。
    幸好它似乎是个忠贞的士兵,在爸的身体里勤奋的工作着,至少他不用再住在医院里,被推进一间间黑漆漆的房间里,做着那些叫做化疗或者电疗的疗程。我不懂那些疗程是怎么做的,也分不清区别在哪里,只知道那会让病人很不舒服,每次做完总会呕吐个不停,甚至胃口全失。
    常常三个人一起去医院的餐厅吃饭的时候,爸会坐在轮椅上,告诉我什么什么很好吃,自己却从不动筷子。
    身体才见好转,爸就说他要回公司上班了。
    我们当然极力反对,他会说休息这么久也差不多够了,然后站起来跳几下,说你们看,我不是很好吗?
    在我看来,只要不是医生说完全康復就不算好,当然更不算痊癒。后来他还是去了,出国那天他提着大大的行李箱,里面依然装着一些冷冻馒头和包子,还有一包包少不了的药物。
    他对我说好好唸书啊,两个月后见,接着像他以前每次出国一样偷偷塞给我一千块,然后搭上计程车离开。
    爸嘴巴上说是因为在家里无聊,但我知道,虽然他平常总是笑咪咪的,是个好好先生,他却是个自尊心比谁都还要强的人。
    他不习惯常常需要人照顾,也不喜欢在家里除了吃药整天没事做的自己,更不喜欢在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从生病到现在,我没听过他说过任何负面的话,除了常常上医院以外,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即使疗程后的几个小时身体很虚弱,但他能自己做的事情就会自己去做,和平常一样开玩笑,对任何来探病的亲人也很自然的间聊。
    看着这样的他,我却开始变得消沉起来。
    爸出国后,妈对我说,「好啦,听见没,认真读书,不要一天到晚浪费车钱跑回来。」
    我止不住心里的落寞感,不知道该说什么。「喔。」
    「喔什么喔,要说好、知道了。」她轻斥,摆出一脸剽悍的样子,「这次小光又跟你一起回来是不是?」
    我把整理好的东西放一旁,抱着腿窝在沙发上。「对啊。」
    「什么对啊。」
    「不然呢?」
    「人家这是配合你,你知不知道?你不要每次都把人家当作理所当然。」
    「我才没有,他自己也说要回来的。」
    厨房传来咚咚声,没多久妈拿着一盒削好的水果和一袋排骨走出来,把东西塞给我,一边用指头戳我一边说:「你想想看,他们家爸妈这么忙,他没事回家做什么,家里又没人,哪一次不是陪你回来,这小孩这么贴心,怎么会你跟这种蠢蛋??」
    话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她换上一副笑脸开门,司马言光微笑着喊她阿姨,两个人聊了几句,她就大叫着要我赶快滚出来。
    「水果你们车上吃,看你最近瘦了很多,是不是学校很累啊?我拿了排骨跟牛肉,回去叫若凡燉汤给你喝。」
    我噘着嘴,不满道:「妈,我最近也很忙啊,而且我不喜欢燉东西,要煮很久。」
    她不理我,司马言光也没回话,两个人像是说好似的。他接过那些东西,笑咪咪地说:「谢谢阿姨。」
    「好啦,赶快回去啦,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她把我们两个推出门外,「路上小心啊。」
    这天客运上的空调出奇的冷,即使将风口关闭还是觉得一丝丝冰冷的空气鑽进脑门,使得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着。
    司马言光拉好盖在我身上的外套,低声说,「睡吧,到了我再叫你。」然后拿出一叠资料低头认真研究。
    我依着他的体温缓缓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子睁开双眼,只见车窗裹上一阵雾气,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我只觉得还沉浸在那片温暖的汪洋中,脑袋有些昏沉,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靠着他睡着了,他正转头和右边单人座的女生说话,他的声音像阵阵波纹般自他的身体散发开来,传进我的耳里。
    发现我醒了,他转过来,「吵到你了?」
    我摇摇头,发现那个女生正在对我微笑,我礼貌的朝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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