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子人亡,少了侍奉的主子,这一天,女官们都开始收拾行囊,走的走、散的散……
    对于女官们的去留,伊周採取开放的态度,他没有特别挽留,他晓得这些女孩子若留着,只是拖延青春,让他徒生愧疚。
    清少纳言也在收拾行李,不过看她收拾的模样,委实不是出于自愿,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不捨。
    「少纳言,你也要走了啊!你若走了,就只剩我一人不知该何去何从。」千代不捨的告诉清少纳言自己的处境与心态,望得以挽留。
    「唉!我何尝不想留下?」清少纳言甩了甩衣袖,难过的望着千代,好似此一别及永远。
    「我家人替我定了亲,要我嫁给栋世之君。他被任命为摄津守,即将出任。所以我被逼着离开,有时效性。」清少纳言无奈的道。
    「但你不是不喜欢栋世的么?」千代鍥而不捨的问。
    「不喜欢,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好了,猫君,我会想念你的,倘有机会,我们鱼雁往返吧!」
    清少纳言不愿再多谈,再多谈只会让自己愈来愈难受,以至于失去了原先的一鼓作气。
    最终,她还是离开了……
    清少纳言和藤原栋世的婚后三日,藤原栋世举办临行摄津国的饯宴。
    齐信事前与伊周商讨齐全,由于摄津国守乃上国国守,由齐信这般家世显赫官品不差的男士孑然前往有些不妥,于是伊周想到了个极好的藉故,他告诉齐信:「我请隆家出席,他是出云权守,较无地位相隔太多的问题。因为你与我们兄弟俩有私交,就说是隆家邀你一同出席,而你正想一探一代才媛的风采。大家只知你是儒雅之士,不知你们俩之间的曖昧关係,应该容易矇混过关。」
    齐信的思绪全是如何夺回清少纳言的心,当伊周提出他未曾想出的好主意,即立刻答应了。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谢谢你,伊周。」齐信舒眉谢着。不过当他一宽心即会兴起调侃对方一、二句的念头,他打量了伊周后笑道:「这么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男人,竟会想作孤苦老翁,也不赶紧把人家订娶下来,眼看都要迟暮了。」
    「老什么?我还年轻哩!反观你还老我几岁,仍是孑然一身,我至少已无子嗣压力了。」伊周一脸完胜齐信的模样,已然可以颐养天年的道。
    「好啦、好啦!不说了,真的很感谢。」齐信感恩的啟唇致谢,有这力挺到底的朋友已是难得。
    宴会会场,由隆家引领着齐信出席,有如此大人物且神采非凡,眾人皆屏息的目迎齐信的人影,宛若向日葵面迎朝阳初升。
    「哇!隆家,你这是如何邀请到此等大人物的呢?」宴会现场的宾客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有一人如此发问。
    隆家按照先前演练好的剧本,落落大方,寻常无比的道:「宰相中将和吾兄素有交情,听闻大才媛清原氏再婚,本怀慕才之情,恰逢此盛会,愿能拜见其才。」
    「哦~」大家不禁讚叹着,能够亲眼见识这类大富大贵之士,无不矜持慎重的看待此事,连主人藤原栋世都亲迎之入上位。
    「宰相中将请入上座,在下不才,不晓得您会前来。」栋世恭敬的看待此难得一遇的贵客,笑得合不拢嘴,莫不盘算着倘自己好好儿的招待,或许能够飞黄腾达什么的。
    齐信勉强陪笑,若不是为了清少纳言,他才懒得参加这类宴会呢!
    宴上,众者无不热衷于现场的气氛,酒盅一杯尽了又一杯,客者不停的向东道主敬樽,栋世也一个一个回敬。不久之后即进入酒酣耳热的氛围。
    「唉呀!要到摄津国赴任了,升了官又娶得名闻遐邇的大才女,委实天之骄子啊!」宾客们疯疯癲癲的亏笑着。
    栋世在茫了头后亦跟着胡诌诌的说起大剌剌的话,已不计形象,「哟!其实我倒不必得到今日才这般平步青云,当初那女人若不要硬着拗着脾气吵着仕宫,我早娶了她。女人嘛!只不过能给男人绵延子嗣、洩慾而已,如果不温柔的顺服男人,养女人和养狗有何异?」
    「哇哈哈!说的可真对!摄津守我们敬你。」宾客们也就醉醺醺的跟着附和,亮晃晃的酒盅此起彼落。
    齐信听着听着拳头拳得更加紧迫,以至于不停的颤抖。
    隆家瞥见连这样不得体的话都说得出来,想必酩酊大醉了吧!
    恰巧瞄到齐信那儿,看到他正抑止衝动的模样,隆家赶忙向他使了个眼色,齐信立刻会意,向醉得差不多的栋世道:「摄津守,我这有些头疼,我就先至场外休息一会儿。」
    他装得委实像极了醉人的样子,因为他的脸颊早已气红。
    隆家此时也向栋世提请要求:「我陪着宰相中将较安全,否则宰相中将醉倒受寒,我难向兄长交代。」
    栋世恍恍惚惚的信了,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便頜之应允:「宰相中将大人慢行。」
    隆家搀扶着摇摇晃晃的齐信,故意说给大家听:「您小心点,走慢儿点……」
    齐信与隆家于是藉故离场,在众者的视线范围内装得有模有样。
    离开了主屋,屋外的萧然黯淡和屋内的灯火通明相比,是两种不一样的世界。经方才栋世那鲁莽的说词,齐信不由得心疼了起来,他促着隆家:「快带我去找草庵吧!真教人担心。」
    隆家安抚着齐信:「别急,经我调查,她的住所在后屋,我们小声点行事。」经过长德之变后,隆家的急性子着实收敛不少。
    两人躡手躡脚的疾行于闇夜如幕,遇女则藏、遇男则躲,如此越过重重人墙,最后抵达后屋。
    后殿一排乌漆麻黑,彷彿人儿皆已睡下似的,然而其中一厢仍有昏黄的烛光自层层帘幕与屏风渗出。
    齐信万有预感,清少纳言人在里头,他难掩激动之情的道:「她一定还未歇下,在皇宫时她从未早睡过的,她应该在撰写日记。」他迫不及待的欲见上对方一面,隆家也明白他的意思,遂与他一个手势,互作里应外合。
    隆家来到厢房前,他从几帐与屏风的缝隙望去,那修长的背影,没错,其人乃清少纳言。
    他确定人物之后,即轻声呼唤:「少纳言、少纳言!」
    房外那熟悉的嗓调吸引清少纳言的目光,且又不寻常的唤自己仕宫的称号。她挪身至屏风旁,好奇的欲知来者为谁。
    隆家一探见她的身影由小而大,直至不到一尺之隔,他便一股气的推开屏风鑽入几帐。
    此举倒教清少纳言吓坏了,但见来者是隆家,不免欣喜,她实在怀念仕宫的那段时光。
    「您怎的来了……」在她燃起光芒的双目中,隐盖的是身心的沧桑,隆家眼一睨,她的嘴角浮着一块淡然的青紫,他当下庆幸伊周的安排,让自己担纲里应的角色,否则若让齐信打头阵,心里一定难受。
    「我是来助你脱离苦海的。」言罢,立即以准备好的黑布条蒙住其目与其口。
    清少纳言受到如此惊动,不免慌忙的扭着,隆家赶忙安抚:「你别慌,这样才不会被人惊觉,我等会领你去见一个你一定很想见的人。」
    听到这里,清少纳言这才镇定下来,她相信隆家不会欺骗她,于是任由隆家扛至房外。
    月黑雁飞高,三人夜遁逃。
    一辆马车偷偷地自摄津守宅邸行驶而出,无人惊晓……
    待清少纳言再度重见光明,她第一个便是寻找隆家的身影,正当她要开口时,一个强而有力的臂膀自背后环抱其身。
    「你岂能不告而别?告诉你,不准再这样欺骗我第二次,听懂了没有?」
    这声音是……
    她驀地回头,不会错的,是齐信,隆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凝睇着齐信在夜黑之中因泪珠而闪闪发亮的双睛,他的指腹心疼的自她嘴角的瘀伤拂过。
    这几日自己所深受的委屈且身心的折磨苦痛令她崩溃的扑入齐信的怀里。
    「呜…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这几日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是我的错…之前总不能硬下态度向你求婚。我不在意你有过前段婚姻、有一个女儿。嫁给我,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好不好?」齐信深情的将她揽在怀中,言谈间是栋世身上所见不到的诚恳与可靠。
    「嗯…」清少纳言在经歷此次磨难,终于明白当爱唾手可得时,即要极力争取,否则错过一时,便要一世后悔。
    她相信齐信,也答应齐信。
    至于千代,自从定子死后,便被挽留在室町邸。
    其实,她原本想成为(1)典侍与宰相之君在皇宫效劳。但凡一目睹伊周的憔悴,即于心不忍,以至于最后做出留住其府的决定。不过在室町邸的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松君总会黏着千代撒娇。
    「母君,假如被女孩子追求,自己不喜欢的话,要怎么回绝?」松君好奇的问着千代。
    「咦?」千代有些出乎意料,松君居然会问这种问题,「这你应该还不会遇到吧!而且这种事你去问父君会比较了解。」如果伊周连这问题都不会,已经可以吃土去了
    「母君~您教我好不好……拜託啦~」松君嘟着嘴在千代四周撒娇着,没有得到正解不罢休似的。
    看着松君这般低声下气的求託,他遗传到雪子的那双该属高雅的眸子在他的使用下流露着惹人怜爱的流光,让千代心痒痒。
    「小正太…」千代吞了口口水,烈女怕缠郎,父子俩都是一个样,令她招架不住……
    「好啦!好啦!写首和歌给你,参考看看,以后一定用的到。」千代折衷的道,毕竟她也没有什么拒绝人的经验,就只有那位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源参议。
    「好喔!谢谢母君,爱你……」松君得到自己的目的,开心的环抱住千代。
    千代抽了一张夹在书中的帖纸,将脑海浮现的和歌誊写在纸上,清丽的字跡道出求之不可得的心境。
    她传给松君说:「这是我还满喜欢的一首歌,忘记是从哪里听来的,大概就是与爱人分手,略带离情依依的拒绝,等你长大以后可以参考看看。」
    松君双手接过千代的手稿,满足的点点头,道谢:「多谢母君。」他瞄了一眼手上的书信,兴奋的想着以后。
    如果十年后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路边野花诱他来採,他都一概不取。送来的恋歌就用千代送他的这一首作为答歌拒绝就好,很简单,他就可以一直黏在千代身边了。
    千代绝对料想不到松君的心机如此深沉。
    很快迎来的即是齐信与清少纳言的婚礼,伊周外出参加挚友的婚礼期间,源赖定挺会挑时间的,他故意于此时託身边侍卫将自己捎好的信送到室町邸。
    「这是我主上源参议要送给式部之君的,劳烦她一定要回信,我在这里等着。」侍卫诚恳的说。
    前来应信的是松君的女房,她恰好在离大门不远处,所以顺道接信。
    「源参议呀…」女房这样想着,对方是唯一能与自家主公媲美的美男子呢。那天在贺茂祭上只是遥遥相望,便觉得心神恍惚,魂像被摄走一般。如今有机会替他服务,实在三生有幸啊!
    她赶紧跑到后殿将信札之事通知千代,「姬君,源参议託人送来了信件,您千万要回覆。」
    听到这件事,千代立马觉得扫兴,当机立断的回道:「我不想看,请你和送信来的人说一声好吗?」
    那女房听了有些挣扎,她知道千代铁了心绝对不会写回信,但她又不想让源赖定失望,怎么办才好,自己也不大会答歌,无法代笔。
    索性,她先告知那名侍卫:「不好意思,式部之君还在思考答覆,她说等到她写好了再託人送到参议那儿。」
    让那名侍卫先这样交差,自己再慢慢想办法。
    不过不会写歌委实是一大问题,自己总无顏请经验老成的女房像是出云之君这类的代笔,千代若不同意,她们便无同意理由啊!
    边走边思忖着,无意之中便走到松君的卧房里。松君此刻不在卧房内,房间空荡荡的,所有东西都摆放整齐,唯桌几上有些紊乱。
    女房上前替他大略收拾,忽然间,一张字条抓住了她的目光。
    她赶忙拾起,那张字条上写着一首和歌,其字跡清丽又端庄工整,应该属于千代笔跡。女房仔细阅读,里头文字大致如下:「事既至如此,纵今须与君绝情。断此相思者,唯欲不愿借人传,只愿亲述话事由。」
    此歌情感的活灵活现非常适合作答歌,心生的一计让女房兴奋不已。
    女房将此字条对折夹至源赖定送来的书信里,当作回覆的託给一位正要外出採买物品的僕役。
    女房自觉做了一件大善事,轻松且自豪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1)同为天皇秘书的女官职位,位阶仅次于尚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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