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入宫。
    与朱棣奏对。
    不过君臣之间,似乎并没有谈几句,夏原吉便告辞。
    随即诏书颁来,敕命夏原吉为教育部尚书,克日上任。
    之所以朱棣没有与夏原吉细谈。
    其实这也是出于朱棣对夏原吉的掌握,毕竟君臣这么多年,换做其他人,上一次就足以让夏原吉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最终,夏原吉也不过是致仕而已,而且很快,又接受了监督神道修建的职责。
    倒不是因为朱棣徇私,而是对朱棣这样的人而言,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其居心不同,自然会区别加以对待。
    虽人们常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可实际情况中,却是全然不同,朱棣至少还晓得夏原吉办事还是牢靠的,而且并没有什么过于险恶的心思,而之所以闹出上次的事,不过是夏原吉骨子里读书人的思维作祟而已。
    若说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企图,那就太过言过其实了。
    此番众臣公推夏原吉为新部尚书,也算是众望所归。
    一方面,文渊阁大学士们与夏原吉的关系都很深厚,又得到了礼部尚书刘观的力荐,其他各部部堂,资历都远不如夏原吉,对夏原吉也算是敬重,自然都纷纷附议。
    至于其他的大臣,尤其是那些清流,别说在一次次的打击之下,朝中的清流,已成了稀有物种,即便是有的,哪怕他们再如何腹诽夏原吉无耻,居然耍滑头,两头下注。
    可细细想来,除了夏原吉之外,剩余的人选,哪一个不是那些新政的死党?
    这一个个的,都已将老子要弄死士绅这样的话刻在脸上了,与其让这样的人担任新部尚书,还不如夏原吉呢。
    夏原吉虽然首鼠两端,可毕竟还是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表面上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换做其他的,鬼知道是不是一个要砸了孔庙的家伙。
    因而此次廷议公推,可以说是一面倒的局势,自朱棣登基以来,朝廷的廷议,从来没有昨日那般意见一致过。
    夏原吉在面圣的过程之中,其实心里已大抵有了对新部的一些想法,毕竟昨夜已经和自己的儿子畅谈,大抵已明白新部的目标。
    这世上的事,大抵就是如此,没有办事经验的人,你手把手教他,他可能也手足无措,不知个所以然。
    而但凡有办事经验的人,尤其是夏原吉这样宦海浮沉,掌握了一个部堂十数年之久的人,其实无论办什么事,还未开始动手,其实心里已经有章法了。
    新部的主要职责,无非就是课纲,大学堂、公学,管理的除了无数学堂的新建,还有就是未来可能数万甚至是数十万的教师。
    那么,要将事办的井井有条,那么就是制定出新部堂自己的章程,不说其他,各布政使司,都需设对应的清吏司!
    除此之外,再设负责钱粮的主事和郎中,再设一处督学司,一处负责课纲的文选司,有了一个框架,区分好职责,紧接着,再一件件事的去办。
    先算出大致的预算,而后求拨钱粮,之后,命各省清吏司招募教师,选定学堂的一些主官以及次官,京城这边,这是文选司联络各大学堂,负责课纲的制定。
    之所以要请大学堂来参谋课纲,是因为本质上,未来这天下各州县的学堂,优秀者就是要考入各大学堂继续深造的。
    若是不能满足各大学堂对未来学员的要求,闭门造车,等到时真培养出来,结果大学堂却不满意,不免要起争执。
    因而,医学院、算学学堂、官校学堂、讲武学堂、工学学堂、铁道学堂、海政学堂的等知名学堂,纷纷汇聚一堂。
    至于其他的大学堂,毕竟影响还不足,无法尽都顾及。
    除此之外,教育部这边,夏原吉干的第三件事,便是筹划师范学堂,而这,也是重中之重!
    毕竟……现在利用秀才进行教学的办法,只是暂行的办法,不可能长久下去。
    这一点,其实夏原吉心知肚明,任何逼迫大家去干的事,起初效果肯定总是还好,可一旦时日久了,就必定会被人挖空心思找到漏洞,而后,再想尽办法去破坏它。
    这就如太祖高皇帝时期的国子学一样,在太祖高皇帝的高压之下,监生们不得不入国子学读书,可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懈怠了,以至于这国子学,如今早已杂草丛生。
    真正想要将一件事贯彻下去,且能获得长久的支持,那么……不是去逼迫一群不情愿的人,而是应该,有一个仰赖此维生的群体,他们才是这一项国策的坚定拥护者,谁要是砸他们的饭碗,便是和十万百万漕工对着干。
    这师范学堂就是如此,想尽办法,招徕生员,毕业之后再入各公学为师,他们要学以致用,将来吃的就是这一碗饭,公学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招徕更多的学童入学,则是他们的绩效,是他们领取钱粮的根本所在。
    如此一来,这一个桃李满天下的群体,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对他们说,要裁撤公学,只怕他们第一个要跳起来,断不肯退让的。
    因此,这师范大学堂,规模一定要足够大,且部堂这边要亲自主持,绝不可假手于人。
    办完了这几件事,其实就是洽商的环节了。
    办公学,除了朝廷拨发钱粮,本质上,就是要解决学童的问题,学童入学,可以识字,掌握算数,这当然是有好处的。
    可凭这些好处,还不足以让人奋进。
    现在的问题是,京城这边,确实有不少的大学堂,可相比于全天下而言,这些大学堂所能招纳的学童,却是杯水车薪。
    大学堂其实现在多少都能盈利,一方面来源于学费,另一方面,也来自于资助。
    因此,夏原吉的想法是,这大学堂必须扩建,或者说,在天下各布政使司,都尽力要有两至三所以上的大学堂。如此一来,则为本地的学童继续进学深造,提供了便利,这其二,也意味着每年入学的学堂名额也大大增加。
    若是进个大学堂,犹如科举考试一般,一年下来,才寥寥数千上万个名额,对于绝大多数学童而言,这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自然而然,也就断绝了进学之心。
    可若是每年能有十万甚至十数万的员额,且进入大学堂之后,颇有前程,那么……就完全不同了。
    说到底,新部的职责除了建学堂,其次则是劝学,要教天下军民的子弟都入学,单凭几个公文,是不可能的,这就从前鼓励人读圣贤书一样,若没有功名,谁肯读书?
    大抵敲定了这些,这新部堂,也总算可以维持运转了。
    夏原吉又上了诸道奏疏,俱奏以上种种事宜,又请调一些官员,进入新部,说到底,他年纪老了,不可能事必躬亲,必得有一些用的顺手的人,作为左右手。
    朱棣看过他的奏疏之后,倒也痛快,没有多说什么,就直接批奏了。
    这件事派下去操办之后,京城之内,近来是难得的太平无事。
    可正因为太平,却让人总觉得好像缺了一点什么。
    每日的邸报,几乎也都是乏善可陈的消息,反而令人有几分索然。
    唯一热闹的,可能就是栖霞了。
    栖霞这儿,楼宇林立,有太多商行将自己的总部设置于此,因而,显得格外的热闹。
    尤其是走马街那边,更是商贾们平日里经常出入的所在,可谓是天天热闹非凡。
    这些时日,就连张安世居然也隔三差五的来。
    他不讲商德。
    起初,人们见了宋王殿下亲自来此,都不由得欣喜,毕竟宋王殿下在商人们这里本就很有人望。
    何况宋王殿下肯屈尊来此,更教商贾们觉得脸上有光。
    这走马街,其实就是大宗商品的交易地。
    不过,大宗商品的交割,毕竟费时费力。
    许多商贾买卖时,等不急,便在此直接下了商单直接交易,只要立了字据,交付了金银,协议便算生效,之后再寻时间去提货即可。
    久而久之,有人看出了门道,随着交易的频繁,便有人连货都不去提了,而是直接与人签下了认购的单子,转过头,若是行情好,再高价将这单子转售出去,攥取差价。
    在这里,已经开始出现了一群特殊的群体,就是买卖各种单子的,再加上这些时日行情好,因而不少人挣了钱。
    当然,亏本的人也不少,只是……愿赌服输。
    张安世大抵了解规则。
    这走马街之所以出名,还是因为,这儿有一个商单的交易所,而这交易所,则是数十家大明最大的商行联合作保创立。
    因为这些大商户,个个家大业大,尤其是领头的栖霞商行,有他们作保,自然而然,大家才肯信得过。
    据闻这里每日交易量,十分惊人,遇到好的行情时,一日甚至可以突破千万两纹银。
    张安世几乎隔三差五的就来。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猫腻。
    譬如上一次,宋王殿下来,走了一圈后,很快市面上的大宗白糖便开始被收购。
    而后没过几日的功夫,就传出了消息,这大宗的收购白糖,居然是因为位于吕宋的最大白糖作坊失火,这消息一传来,白糖的价格就立即暴涨了。
    紧接着,就听闻只是短短数日时间,宋王殿下就挣了两百多万两银子。
    作为商人,嗅觉是最是敏锐的,对于他们来说,一点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是价值连城的信息。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毫无疑问的落在这位宋王殿下的身上。
    今日清早,张安世又例行来此,依旧的前呼后拥,寻常人不得靠近,不过他也只是来走了一圈,就回去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显然大家都瞧出了一些端倪,因而许多人都纷纷开始死死地盯梢着市面上的一举一动,就等着看宋王殿下让人收购了什么,他们也好跟一回风。
    只可惜,市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所有人失望之际。
    却有人道:“今日的成交额,倒是一点也不高,比昨日少太多了,说起来,昨日的交易额……倒是罕见的很,一日之内,就有一千三百万两……怪了,昨日也没见有什么重大的消息啊。”
    这时,似乎有人警觉起来,紧张地道:“昨日?昨日交易的都是些什么?”
    这等事,只要有人去查,便立即意识到,昨日有人不知如何,居然大规模的在抛出木材,收购钢铁。
    听到抛售木材,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要知道,现在到处修建铁路,对木材的需求必然极大,所以这些时日,特定的一些木材,价格是一直都没有下来过的。
    而至于钢铁,当然价格也不低,不过去岁的时候,随着天下许多处的铁矿开采,更多的钢铁作坊开始建起来,所以钢铁的价格,虽也在铁路的带动下,居高不下,不过……和其他的商品相比,却是平稳了许多。
    可现在的情况看来,显然有人在背后,暗中操控着市场。
    可问题就在于,这市场的逻辑在哪里呢?
    就在所有人都匪夷所思,人们争相议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两日之后。
    “老爷,老爷……”
    刘记商行里,一大早的,大东家刘鲁就被一道急切的声音惊醒。
    这位大东家刘鲁揉了揉还不大清醒的脑袋,趿鞋而起,便见掌柜的亲自来了。
    这掌柜的面容焦急,当面就道:“最新来的消息,最新送来的消息……安南大捷,安南的汉王殿下,率军向西开拓,击溃当地土邦的主力,一举扫荡数百里,夺大小城镇三十余,俘贼四十余万,据闻此番直捣贼穴,杀入了这土邦的王城,收获极大,听闻……单单得来的金银,就不计其数。这些地方,林立众多,其中许多林木,最适合制造枕木……”
    这刘鲁一听,大吃一惊,身上的那点瞌睡也一下子消散了。
    而后,又听这掌柜的道:“那汉王殿下,现已昭告安南,要率先修建安南铁路,安南那边,已建起了安南铁路司,并大肆建造枕木的作坊,不但自用,还要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运进行兜售,只是……安南境内,铁矿贫乏,就在十数日前,安南的商团,已预备进京,要洽商大规模采购铁路修建所需的钢材事宜,除此之外,还有定制蒸汽机车……现如今,这安南的商团,已在路上了。”
    刘鲁的神情凝重起来,他认真地看着掌柜的道:“这铁路的规模多少?”
    这掌柜的便道:“可不少,安南狭长,上下两千里,可一旦贯通,收益极大,所以此番,汉王殿下大捷之后,显然打算暂时罢兵,将一切的心力都用在这铁路上头。何况此次掠地,收益应该不小,再加上安南物产丰饶,金银也是极多,若是再向我大明钱庄借贷一些,足以支持铁路的修建了。”
    “这样大的规模?”刘鲁一愣,显出几分震惊。
    现在天下虽都在修建铁路,可不少布政使司,采用的都是在本地寻找矿脉,就地兴建铁矿和钢铁作坊的办法,虽也需大规模的采购,可这采购的数目,毕竟有限。
    可安南那边,一条这样大规模的铁路建设,却因为钢铁的贫乏,全数外购,这几乎可以想象,这在未来,会出现一个多么大的钢材缺口。
    不只如此,依着汉王的性子,十之八九,这条铁路,最终还是要与大明的铁路进行接驳,那么……未来可能数年甚至是十数年,都有大规模的建造工程。
    这汉王,果然是如往日传闻里的好大喜功,却不得不说,这绝对是大手笔。
    刘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道:“这样说来,铁矿、钢材,都要大涨了?”
    这掌柜的道:“已经开始涨了,只可惜前些时日,大量的钢材,就已被人收购一空,现在市面上的钢材并不多,各大作坊,都说要扩产!可如此大的缺口,想要一时扩产,哪里有这样的容易?因而现在交易所那儿,都已疯了,还有人说,前些时日,那暗中收购钢材单子的人,只怕这一次,必定要赚的盆满钵满。”
    “你说的是宋王殿下……”刘鲁听罢,下意识地道。
    这掌柜的道:“这可不好说,大家都猜是宋王殿下,可是没有证据。”
    “这样说来,宋王提前得知了消息。”刘鲁喃喃道。
    掌柜道:“会不会汉王殿下,提前与宋王通了书信?”
    “有这个可能,不过……”刘鲁想了想道:“照理来说,就算是汉王提前通了书信,可这么大的事,汉王府上下,肯定是要商议和讨论的。咱们商行,在安南也不是没有朋友,只要他们一讨论,就该有老夫的朋友给老夫修书快马而来了。总不可能是,这样的大事,汉王殿下秘而不宣,也不和任何人商量,只和宋王殿下修一封书信,然后突然宣布吧,事不是这样办的啊。”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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