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晋阳有变
    这些新归的徒卒实在是太影响士气,而且众将士的指责也不是没有道理,魏国对他们如此优待当真可疑,哪怕这些人并不是群体性的叛变,可能当中也隐藏着一部分暗中变节之士。
    因此段韶便着令挑选一处偏僻营地将这些人暂时给圈禁起来,至于他们那些车队物资自然也都一并收缴,搜查一下看一看是否有可疑的物品。
    至于最终该要如何处置这一批人,段韶还是要前往请示皇帝。还有贺拔仁应当作何处罚,一样需要再作请示。皇帝虽说将事付他,但也只是在刁难他,绝非是给他机会让他能打杀异己、树立权威。
    当段韶再次返回堡垒请见时,很快便又被引入进来,高洋的状况跟之前相比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当听到贺拔仁在营中乖乖的束手就擒时,他便忍不住冷笑道:“老物尚有几分自知、几分分寸,没有劳我极刑诛之!
    然而此番败绩,事多因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前者甲坊负炭,处罚仍轻,使其骄性仍存,一再犯错。今番应当褫夺官爵,流放淮南为一戍边营卒1
    在高洋看来,贺拔仁最大的罪过还并非率领归师途中遭遇袭击、致使师旅大溃,而是之前在战场上自作主张,不肯听从他的命令归援中军,以至于高洋最终顶不住魏军强攻的压力,不得已选择撤军败逃。
    这种抗拒主将军令不肯执行的情况,绝对是该当处以极刑的重罪,但是由于北齐军事力量构成上的特殊性,使得这些勋贵元老们具有相当的特权,对中下层将士们的号召力也是非常的强,成为了一种能够隐隐与皇权稍作对抗的存在。
    哪怕是在平常时节,这都是令高洋深恶痛绝的,更不要说如今刚遭遇大败,自身又身体状况堪忧,高洋自然更加的敏感暴躁,恨不能即刻便处决掉贺拔仁。
    但是由于段韶也犯了类似的错误,而今迫于敌情严重,高洋又不得不倚仗段韶来处理军务,于是便也只能放弃以此问罪,以免与段韶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尴尬难堪。
    他自知这些勋贵们的根基都在晋阳、在晋阳兵这个群体,而只要将他们彼此剥离开来,那么贺拔仁的资历和影响都将大打折扣。至于说要将贺拔仁发配到淮南,则更是一种针对其人的刻意虐待。
    淮南之地气候夏季潮热、冬季潮寒,对于习惯了北方时令气候的北镇将士们而言,自是倍感不适。而这也是高洋几番谋略淮南之地,晋阳兵主力却鲜少参与其中的原因之一。贺拔仁如今已经是垂垂老矣,若再发配到不能适应的环境之中,怕也没有几年活头了。
    段韶自知按照皇帝的脾性,贺拔仁怕是少不了要遭受一番折磨,却也想不到会如此残酷。但他对此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跟贺拔仁之间的私交关系也没有好到为其再次挑衅君威。
    讲过了对贺拔仁的处置之后,段韶又讲起那上万名归卒的事情,并向皇帝请示该当如何处理。
    “羌贼诡计多端,玩弄人心,着实可恨1
    高洋听完这事之后,顿时便忍不住怒声说道,想到之前在战场上诸军怠战一事,他的心情顿时变得越发恶劣,旋即便又斥骂道:“这些贱卒狗贼愚蠢至极,羌贼略施小惠便尽可收买,昏昏然忘记国家蓄养多年之重恩,如此恩仇难辨、是非不分之徒,正应当统统杀光,勿留人间暴露丑恶1
    从高洋的角度而言,这番话自然没有什么错。北齐国力富足,能够享受到特殊优待供养的,除了晋阳和邺都的两京权贵们之外,再往下便要数晋阳兵这一群体待遇最好。
    他们不事生产、全职为兵,不只可以从朝廷获得大量的物资供养,每逢交战时还有可观的战利品缴获,以及战争得胜的优厚奖赏,跟河北那些劳碌经年、大半收获都要输给于官的汉儿老农相比,这些晋阳兵们的生活也着实惬意得很。
    他们既然享受到了这些,当然也就要有临阵死战的觉悟,结果之前在与西魏交战、需仰其力的时候,他们非但不肯力战,反而直接弃械投降,如今又接受魏人的馈赠大摇大摆的返回来动摇军心,那真是该当千刀万剐都难泄恨!
    当然这只是高洋的视角,从晋阳兵的角度而言,若无他们的鼎力支持,高家又怎么可能从一介镇兵门户而化家为国、一举取代元魏朝廷成为帝室?
    他们可以为高家尽忠效力,但却不应该被毫无意义的抛弃、乃至于被虐杀。自从六镇兵变以来,他们便一直在奋力求活,辗转于各个枭雄人物的统率之下,高家并不是唯一一个,而如果高家当真要罔顾彼此间的一个共生默契,他们也不介意抛弃高家、使其不能成为最后一个。      重新选择固然要付出惨痛代价,可是在生存面前,所有的代价也都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只有活着才会有未来的各种可能。
    归根到底,彼此间只是一个互惠共生的状态,并不存在哪一方是全无回报的纯粹供给者。
    段韶对贺拔仁的处罚不敢发表意见,可是当听到皇帝居然想要将这些新进归来的军众们统统杀光,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忙不迭劝告道:“这些徒卒为贼所掳、未能尽忠死节,的确有罪,但终究也属于力战不敌而屈。
    况且降敌之后尚能立志归国,其事虽然当罚,但其情也颇有可悯之处。何况此番交战以来,多有我国将士为贼所俘,其中同样不乏守节之士盼望能够归国。若此番归卒尽皆屠戮,虽然是诛杀诸丑,然则诸多流落于外的志士却难知详细,惊闻此事后,恐怕也将不敢举足归国了。”
    高洋听到这话后便又皱起了眉头,所谓法不责众、在他这里向来没有什么约束力,可是段韶所说的这个情况也不得不虑。此番交战以来,怕是得有数万将士被西魏所俘获,一旦他这里斩杀降人,无疑也是斩断了那些人的思归之情,将会更加专心的为西魏效力,而这又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
    因此在沉吟一番之后,他才有些不情愿的说道:“那么便将这些徒卒发付晋阳甲坊为奴,终生不得豁免!如今国中甲杖大损,正需新造积累武备以反攻羌贼,留下这些狗贼性命正合此用。”
    这处罚跟直接处决相比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总归都是余生无望了,但也终究算是保住了性命,而皇帝也难得做出了妥协。段韶见到高洋的神情渐有倦怠,于是便也不再继续争取,直接起身告退归营去处置相关的事宜。
    返回大营之后,段韶率先公布了对于那些归卒的处罚。而一众将士们听到处罚竟然这样严厉,一时间也都大生不忍,归根到底,他们只是不忿于这些归卒们沦为俘虏后居然还有吃有喝、待遇比他们还要好,乐见这些人遭受一些惩罚折磨,但却也不想眼见他们被奴役至死,毕竟这些人当中还有着许多他们的亲友袍泽。
    至于那些归人们,则更是连连叫屈,他们之所以享受优待,皆因魏国李大丞相仁义所致,而在这过程中,李大丞相也一直都没有对他们加以什么苛刻要求,对于他们的去留也都全凭自愿,却不想归国之后却要遭受如此残忍的惩罚虐待!
    一时间军中因此众说纷纰人心士气越发杂乱,虽然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决定,而且还是在段韶说情之后的结果,其他人却并不知内情,段韶作为执行者自然也承受了诸多非议于身。
    不过段韶眼下也无暇为此深作计较,在初步稳定住军势之后,他便需要基于当下的双方态势而重新布置防线,连日来除了基本的营伍处置之外,便是游走在上党北部这一片山水之间,择地修筑长城堡垒以为防戍,避免被敌军进一步向前推进,蚕食更多的北齐领土。
    正当段韶还在忙于此事的时候,晋阳方面又有消息传来。
    好消息是魏军之前在撒谎,虽然在攻克平阳后,其晋州师旅便继续北上会击雀鼠谷等通道,但是在河东王潘子晃、南安王高思好等人的力守之下,敌军仍然未能攻破雀鼠谷北去,更不要说克定晋阳。
    坏消息则是之前被拘押在军中的白水王侯莫陈相,因为其子之前在晋阳宫宿卫时妄议人事是非、有谋逆之嫌而被处死,侯莫陈相悲痛之下竟然越境投敌。
    尽管侯莫陈相在投敌之前已经被解除了军职,但是其人作为资历深厚的晋阳勋贵一员,投敌此举本身就给人带来巨大的震撼,须知眼下还有一个同样投敌的司马子如还没有解决呢,而且齐军刚刚在决战中落败,此时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对国中人心的冲击也是非常巨大。
    因此在得知此事后,哪怕高洋眼下仍然缠绵病榻、不适合长途远行,还是决定立即率领一批人马返回晋阳坐镇,至于此间前线诸事,那就只能完全委托段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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